暮云闲看在眼里,哑然失笑,摇头道,“你们知道,为何我如今只是一介凡人,却敢只身来与你们对峙吗?”
众神不语。
暮云闲一字一顿、缓慢又有力道,“因为,我太了解你们了。”
“了解你们冠冕堂皇,千年以前,即便是因嫉妒而恨我入骨,却还是要以安都国主为引,寻出一个为了天下苍生的借口,才敢来对我指责审判;”
“也了解你们胆小如鼠,即便我如今的确只是一介凡人,你们却仍生怕我或是伪装,因此,最好先有冒失者出手,试探我真正的实力,自己再行动手,才万无一失;”
“当然,更了解你们唯利是图,即便我早已名存实亡,却毕竟仍是母神和息壤神杖认定的下一任九天共主,因此,谁都不愿背上忤逆主神的罪名,以免落下把柄,日后再被他人发难。因此,倒不如先等同僚出手,自己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才是上策。”
“夕岚!”巨大的闪电将整片梨花林映得亮如白昼,垣微忍无可忍道,“你真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暮云闲淡然看着那只闻雷声不见雨点的天空,嘴角笑意更甚,眼底,却唯有浓浓的哀伤,轻声呢喃道,“当然不是。我做梦,都想好好活下去……”
“诸位”,白始真君扬了扬拂尘,稳定军心道,“多年筹谋,只为今朝,如今既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莫要再互相谦让了。还请各殿联手,速战速决吧。”
“白始真君说得在理”,垣微凝出神剑,肃然道,“事已至此,我们本就已无退路,诸位,莫要再等了,出手吧。”
暮云闲调御起一直匍匐在脚下、送他前来的那缕离火,最后眷恋地望向青篁山的方向,而后闭眼,安然任它将自己吞噬。
直至此时,漫天神明方才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便是要与四方神物同归于尽,彻底毁了他们的筹谋的!
惊惧交加下,有些神明甚至已毫不顾及形象地自云层中冲扑下界,试图将那旺盛的火焰扑灭。
然而,不等他们摸到暮云闲,铺天盖地的离火已呼啸而至,炙热强劲,蛮横地将他们悉数逼回空中!
万幸,包裹着暮云闲的那团火焰亦偃旗息鼓,重新化为他脚下一条微弱游曳的火链。
暮云闲睁眼,意外道,“流荧?!你怎么来了?!御灵诀失效了吗?!”
“是的,彻底失效了”,陵光神君踏焰而来,红衣胜火,挥手降下神域,将外界所有事物阻隔,低声道,“他们看到副瞑骨在你手中、且楚青霭魂魄在我神力掌控范围中的那一刻,便以为楚青霭已死,不再对他有任何杀机,我的任务,便算完成了。又因为,那是你以为自己能够给我的最后一道命令,如今,我便彻底自由了。”
“……”暮云闲无言以对,抽着嘴角无奈道,“母神,你这个御灵诀,怎的如此死板?”
陵光神君阴郁地盯着他,恨恨道,“若不是这个死板的咒术,夕岚殿下,此时你已经是一堆灰烬了!”
暮云闲咬了咬下唇,苦笑道,“抱歉,流荧。可……苍巽、白藏、司舆,他们都已陨落,如今这苍茫大地,只余你一人守护,我绝不能让他们破开母神的禁咒,以免酿出更大的祸事来。而这四方神物,如今与我一脉相连,只有我彻底死了,它们才能彻底消散,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谁告诉你这是唯一的办法?”陵光神君却道,“至少,我就还有一个。”
“什么?”暮云闲一愣。
陵光神君看向他眉心闪烁的云纹,冷冽道,“暮公子,谁想要这些东西,我便杀了谁,同样也是办法。”
暮云闲看着神域外漫天的神明,惊愕道,“可九天八十一殿尽出,你又如何能……!”
陵光神君双手之中,已凝出了两柄熊熊燃烧的长刀,轻蔑道,“哼,早在万年前,他们就已是我的手下败将了。”
“流荧!”暮云闲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道,“不可以!他们三人我都没能护住,你绝对不可以!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离开!”
陵光神君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他,面上,第一次出现了些堪称温柔的情绪,小心翼翼抬手抚摸过他的额头,而后,那一抹柔软消失不见,冷冷道,“不要摆出这幅表情,我不是为你战斗。”
“暮云闲”,陵光神君背对着他,听不出任何情绪道,“若没有主上那缕神魂,你爱死便是,爱活便活,我都不会在乎。可你身上既然有属于她的最后一抹气息,我便决不允许你寻死。”
“流荧,你冷静,你千万冷静啊!”暮云闲急红了眼,嘶哑道,“九天八十一殿所有神明,每一个,都在觊觎息壤神杖,一旦动手,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一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好啊”,陵光神君道,“只要他们每一个都敢承认自己想要,那我便将这九天诸神,全都杀光。”
!!!
暮云闲几乎惊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眼看她又要离开,忙道,“别做傻事,流荧!若诸神当真全部陨落,这天下,只会比上古那场天劫更加可怕!”
陵光神君却冷声道,“与我何干?”
暮云闲回答不了她,却也绝不敢放她出去,忙再次紧紧拽住她的袖子,徒劳道,“不要流荧,纵使你不在乎其他任何东西,也该在乎在乎母神的想法吧!”
那片衣袖却被火刃无情斩断。
陵光神君清醒又疯狂道,“夕岚,主上若能回来,无论她怎么罚我,我都甘之如饴。可她若死了,真真正正地死了,我纵然是愚蠢地尊重着她的想法,为她守着这些凡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暮云闲无言以对。
陵光神君破障而出。
神域之外,原本胜券在握的神官,此时表情皆已十分凝重,良久,垣微方才斟酌用词,小心翼翼道,“陵光神君,您怎会在此?”
陵光神君负手与他们遥遥相望,冷声道,“本座去哪,还需要向你们汇报吗?”
态度堪称十分恶劣。
可她身拥离火,又为风希元君座下最为勇武的战神,凡是与她交手者,几乎都是惨败,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绝没有一人愿意与她动手。
垣微咬了咬牙,却还是陪笑道,“陵光神君,这儿站着的不过是个凡人,与您无有任何瓜葛,还望您冷眼旁边,莫要卷入这场不必要的是非之中。”
“他是谁,我并不在乎”,陵光神君漫不经心道,“我今日来,只有一件事要做。”
语气不善,但毕竟还有希望,白始真君忙道,“神君请讲!”
却听她冷冷道,“苍巽,白藏,司舆,我们四人同降于世,如今,本座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死因,便自然要为他们报仇……”
第119章
随流荧语罢, 离火骤然暴涨,顷刻间,便将那遮天蔽日的乌云, 炸作漫天散落的水汽,彻底露出天空中饱满的圆月。
梨花簌簌,被火光映照得鲜红如血。
今夜,显是生死之战。
垣微剑指苍穹,郑重道,“诸位,若不联手的话,最终,我们都会成为漫天飘散的灰烬了。”
众神彼此对视一眼,肯定地点了点头,各式各样的神器被一个接一个召唤出来, 汇聚成肉眼可见的山峦。
“流荧, 回来!”暮云闲几乎喊破了嗓子,惊惧又绝望道, “你、你只有一人, 不要冲动!”
陵光神君置若罔闻, 飞身而上, 长刀横立于高空之中,燃烧的离火在她身后竞相绽放, 宛如漫山遍野开到荼靡的彼岸花。
双刀同出,火花四溅, 垣微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动作,胸前,便出现了两道燃火的伤痕!
“神君!”他身后, 中天九殿数千名神使顿时全变了脸色,群蜂一般扑向流荧,乌泱泱地将她淹没!
唳鸣声响起,赤红的火焰点亮整片天空,离她最近的神使,甚至来不及惨叫便瞬间蒸发,稍远一些的却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更为凄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火苗烧为灰烬,如流星般从天空坠下。
只可惜,她要面对的,不止垣微一个。
还未收剑,三枚判签已旋转着急速飞来,虽一枚被火刃砍断、一枚被离火燃作灰烬,最后一枚,却还是侥幸划破了她的肩膀,蛇一般鬼魅的拂尘紧随其后,柔软又坚韧地缠住了她一只脚腕。
虽只有片刻,可面对千万神明,只这一瞬,便足够其他上百道神器雨点般向她砸去。
红色的火,红色的衣,红色的血,不出半柱香的功夫,纯白的梨花林,彻底被染成夺目的赤色。
到底无法以一敌百。
暮云闲看着原本旺盛的火势越来越弱,看着脚下的树枝被烧成焦黑的炭色,看着那抹红衣动作愈发缓慢,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几近崩溃的情绪,艰难引过脚下那缕微弱的离火,纵身跳上,不管不顾地向流荧飞去。
可凡人之躯,完全没有力量操纵如此神火,纵是拼命维持,那火焰终究还是从他脚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