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里不曾提及!”南榕峰大吃一惊,发觉自己失态,又连忙找补叫道:“这样岂非逾制!?”
范秦扫了他一眼,将一封户部公文递给知州,道:“旁的赏赐都是礼部议下的,循例罢了。那府邸是太后做主赐给将军的,司户参军有何异议?”
偌大屋舍不住人坍毁更快,还不如赐给南燕雪住着,以示朝廷厚待卸甲归田的武将。
“不敢。”南榕峰咬牙道,只范秦话还没说完,又道,“以及郡主府后面的东湖,也赐给了将军。户部公文上都写明了。”
知州匆匆一览,公文上黄纸红戳做不得假,转手递给南榕峰,道:“是,是。”
再一抬眼,又见范秦手提几个包袱在他眼前一抖,几缕人毛也跟着一颤。
众官员齐齐倒跌一步,只听范秦语气轻快地道:“没想到江南东路一带这样不太平,一路杀了不少山匪赚些悬红,其他的都交给各路的衙门了,这五个是泰州附近的山匪头领,听被他们掳去做苦力的百姓说,州衙也张榜悬红要他们的首级。来,遣人算一算,结了悬红我跟弟兄们好吃饭。”
“不急,不急,”知州背上全是冷汗,说:“叫捕头来核一核便是,将军英武,实乃我泰州百姓的福分。”
南榕峰见不得范秦如此粗鄙,也不知是存心恫吓还是给的下马威,总之以武迫人,叫他很看不上。
只这时,南家奴仆将管事被南燕雪的手下打掉了好些牙的消息递了过来,南榕峰听罢怒不可遏,道:“便是将军又如何?既已解甲归田,那行事作风也该收敛一二,家中长辈遣人去迎她,她非但不理会,还将人打成重伤,实乃贼寇所为!”
南榕峰说了个痛快,范秦那一拳头也打得痛快。南榕峰大叫一声,鼻血淌了一地。
“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冒犯将军!”范秦老早前就看南榕峰不爽,今日也算出气了。
南榕峰遭这一拳打得老老实实,但又下不去脸,挣扎了几番,就势被几个劝和同僚给架走了。
他是家中幼弟幼子,家中人人依他,官场上又有兄长铺路,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回到家中见到娘亲吴卿华,南榕峰大哭出声,喝了盏定惊茶后才将事情磕磕绊绊说出来。
这一堂屋的人端着架子白等半日,已是不忿至极,此时又南榕峰说郡主府和东湖都成南燕雪的了,更是哗然一片。
吴卿华气得发抖,南榕山更是猛地站起身来,又踉跄着跌坐回去。
南榕峰擤了擤鼻子,哽咽道:“范秦那混账就是个下贱奴才,居然敢这样狂妄!狗仗人势!可咱们家又有何对不起她的?郡主府如今还成了她将军府!这些赏赐到底还是看在祖父、祖母的面上,好个忘恩负义的丫头!”
南榕山想过南燕雪可能会趁着今日摆一摆架子,若是不过分,他也不介意抬一抬她的体面,可没想到这该死的丫头居然抢占了郡主府。
‘怎么不死呢,她怎么不死在战场上?’
这屋子里总有一半人心里涌动着这个念头,如果她死了,死后荣光将都会由南家来享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盘落空。
第2章 “谁说不吃?”
孟冬时节,从东湖湖面拂来风挠得行人缩脖抄手,吹得民居墙头的葱菜萎靡发黄,抽得街道的幡子瑟瑟发抖。
但偌大的将军府在这风中岿然不动,府中人各个是从燕北的风沙中嗟磨出来的,这点风只够吹动他们的头发。
倒是关起门来时歇在床中好眠时,那风声反而呼啸起来,间或又呜咽作响,似那狼心狗肺之人,时而仰首哀嚎,时而张袖窃笑。
南燕雪睁开眼,就见一颗脑袋埋在她肩头。
她将那脑袋捧起来,只看到一张血糊糊的脸。
这脸太脏了,又没了魂,看起来让人觉得很陌生。
南燕雪将其掀开,扯出对方衣襟里绣着的一块姓名布,把那块布含在了嘴里,抄起一把长刀就狂奔向敌军。
明明是平地,但每一步都吃力地像是要从淤泥里拔出来。
南燕雪跑得实在太慢,只来得用脸接住了同袍从脖颈里飞溅出来的一大泼血,像烙铁落在她脸上,血和皮肉沸腾起来,甚至发出‘呲呲’的声响。
南燕雪睁开眼,脸上那种虚妄的灼痛飞速褪去,但她鼻腔里却始终呛着一股腥烫的血气,令她剧烈咳嗽起来。
一咳嗽,南燕雪觉得浑身都痛,高床软枕像个泥沼,她几乎瘫在床上起不来。
时辰已经不早,屋外的风声好像被明亮的日光照弱了好些,南燕雪听见有人在问:“将军醒了没?豆皮包油条真是很好吃,她自己不吃啊!?”
南燕雪竭力翻身坐了起来,酸痛关节一旦活动起来,也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谁说不吃?”
新做的柔嫩豆皮卷裹着松脆的油条,一咬一嚼,油香和豆香都滋出来了。
廊下一张皮褥子上躺着一只虎斑大狗,狗尾巴一甩一甩地摇晃着,将一个躺在它身上吃油条的小娃娃都拍睡着了。
“小铃铛昨晚上没睡好吗?”南燕雪伸手把孩子嘴里的半截油条拿下来,问:“怎么这个时辰就睡着了?”
“睡得倒是还行,就是醒得太早,闹着要见您,可见您没醒,又非要在外边等着。”小芦道。
南燕雪把孩子抱进房间里,脱掉外袄外裤,塞进还有余温的被窝里安睡。
小芦又道:“而且方才官衙遣了个药局的医官来,说是给您请脉,范叔让他留在外院了。”
“药局的医官?会看病吗?”南燕雪皱了皱眉。
泰州药局里的医官很少给百姓看病,大多时候是制作一些熟药出售,譬如利湿解毒丸、止痒膏、滴耳油、骨痛紫金丹、舒筋活络膏、女经丹、追风散、狗皮膏药等等。
“说是在药局也做了十来年的医官了。”
随南燕雪回来的那些兵卒里,算得上精兵只有不到二十人,其他全都是身有残缺,病痛缠身,心疾久不愈的,连带着一些家眷、孩子,还有官家赐给她的奴仆,这府里笼统一百三十八张吃饭的嘴。
不过除了赏赐之外,南燕雪这一路也没少挣,再加上后头那么大个东湖,总是养得住的。
“大家都吃过了?”南燕雪问。
“吃过了!买了一条街让他们自己分呢。”小芦将那些吃食都拿了过来,从油纸包里掏啊掏,用帕子裹着拿了个花瓣形的硬饼子给南燕雪。
“不要,这吃起来跟馍一个味,噎人,没汤泡我吃不了。”
南燕雪一路走一路吃,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常挂在南家人嘴边上的郡主府。
“草炉饼有没有?就是四方方的那个,不捏花。”
小芦掏出一个四方条形的饼子递给南燕雪,道:“将军,这草炉饼就不噎人吗?”
南燕雪就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外壳焦脆,内里酥软,甜味里又含着一股清香。
“好吃吗?”南燕雪问她,见小芦点头,她又一笑,道:“是用你烤的。”
“啊?”小芦呆呆地看着南燕雪,没留意她把个草炉饼丢回纸袋里了,只听她道:“草炉饼,就是用草料把炉膛烧热再烤饼,这个季节,用的就是芦花。”
说来也巧,南燕雪刚说完这句话,半空中悠悠飘过来一些芦花絮子,应该是从东湖来的。
“这芦花好像和燕北的不同。”小芦也仰脸看着,说:“像一把白色的大胡子。”
而燕北的芦花要更紧密些。
“人都不一样,更何况草。”
南燕雪将郡主府粗粗瞧了一遍,这府邸是有规制的,共有四进。
前院里原本住的该是郡主手下得用的宾客、长史一流,跟着南燕雪回来的那些兵将就顺势安置在那里。
二进的院子好几间屋子该是待客设宴议事用的,所以屋子都特别大,用来做学堂正好。
“让范叔写个榜,请个夫子来。”南燕雪院里满是大小猢狲,分明是个猴山。
三进的院子就是南燕雪住着的,左右两处的跨院本来应该住长辈、子女的,如今西侧住着孩子们,东侧住了她的几个亲兵护卫。
南燕雪这院子再往后头去,那就是园子了,门洞上题着‘山水居’三个字。
其实这郡主府的园子多得很,一步就是一景,各处隔断门洞都是精心设计过去,被朝廷收回去这几年里,府上只留了个把奴才看守,更没有花匠精心养护,且秋日里不是盛花期,桂花虽香但小,赏无可赏,几个奴才战战兢兢还以为自己要触霉头了。
但南燕雪很有兴致地瞧着前院泛红的乌桕树和二进院子正堂前的银杏,抬手就赏了他们几个。
各个院落里的树木草植不同,山水居这园子更是集大成者。
“这秋千比咱们营地里扎的那个矮些,咦,竟然还有个湖呢?”小芦惊讶地看着望着一汪曲曲折折的浅水道。
“这是池子,哪叫湖?”南燕雪使人打开园子的后门,走过与外墙之间的夹道,再开一道角门,这才算出去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