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不芜不愿意听了,江汀上也不再劝说,有些道理,她慢慢就会明白。
那个女神仙倒是通情达理,不仅让江小五回来辞别江父江母,过了这么一会儿,还没来接她走,约莫是想让她与许多人好好道个别。
此去仙山,再难相见。
那些孩子围坐在石头前,一个偷偷哭了,不多时啜泣声就开始蔓延。
他们胡乱擦着泪,“那我们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丛不芜说:“怎么不能见?我去学神通了,以后遇到危险,你们喊一声‘小五’,我就飞来救你们。”
江大牛破涕为笑:“好啊。”
夜半鸡鸣,江母轻手轻脚地推开江汀上的房门,床上只剩下了江汀上一个人。
江汀上睡眼惺忪,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被褥,冰凉一片。
“小五……”
丛不芜悄无声息地走了。
江父似有所觉,也披着外衣进来:“这就走了……”
“怪舍不得的。”江母说着又落下泪来,担忧道:“这孩子是个死脑筋,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天上飘着一大一小两片荷叶,它们穿过重叠云雾,直奔海上仙山。
丛不芜终于看清了神仙的样貌,她明明与她素不相识,却又熟悉万分。
神仙说:“我等了你很久。”
丛不芜踩着小小的荷叶,风掀起她额前齐整的头发,有些拘谨道:“我才出生没多久。”
她才一岁多一点。
神仙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笑道:“好吧,我没有等你很久,只等了一天。”
丛不芜在心中暗暗道:原来天上一天,真的是人间一年。
睡上三五觉,云姑就要嫁人了,江汀上与江别为也快成亲了。
她一定要快快学会腾云驾雾,常回江水镇看看。
第42章 不芜(二)身共天香,心病三寸。……
丛不芜气喘吁吁地爬完长阶,手中的那朵荷叶无精打采地卷起叶檐。
她看一眼山脚下波澜壮阔的蔚蓝海面,身边柳絮般的白云铺陈到天际的另一端。
神仙将她带到仙山下就没了影踪,丛不芜左瞧右看,却没看见仙宫何在。
一朵不起眼的云慢悠悠地飘过来,延伸出一缕云雾挠了挠丛不芜的脚尖。
丛不芜犹豫须臾,试探着坐了上去。
白云霎时变成一匹矫健白马,载起她疾驰而去,在苍茫的云层中,划出一道蜿蜒痕迹,留下一串转瞬即逝的云蹄。
踏破浩瀚云海,眼前便是丹鹤栖息的重峦叠嶂,起伏连绵的山脉举起一轮滚红的太阳。
白马发出一声嘶鸣,变回薄薄一片白云,依依不舍的绕过丛不芜身旁,飘啊飘,穿过翱翔的飞鸟,飘回到天上。
丛不芜还未及感叹视野中的惊奇景色,便被流动的桃花瀑布团团围绕,芳香扑鼻中,一条手臂落在她肩上,桃花落地,变出一个身着粉裳的美人。
“小不点儿,我是你大师姐,今日由我带你入门。”美人揉揉丛不芜的脸,不问她愿不愿意,便强行塞给她一捧馥郁桃花,“哝,见面礼。”
“大师姐好。”
丛不芜在身上摸了摸,摸出几个铜板——这是江母偷偷放进她衣服里的。
她想了一想,有些舍不得,便从包袱中翻出几颗桂花糖,“这是我的回礼,还望师姐不要嫌弃。”
大师姐乐呵呵收下了,“我的峰上漫山遍野都是桃花,却找不到一颗人间的糖,师妹的回礼是宝贝啊,我怎么会嫌弃?”
小师妹被大师姐提在手里飞过几座山峰,才到了云雾缭绕的主殿。
才进门,大师姐就指了指殿顶悬挂的青龙缠灯,“快见过你二师兄。”
丛不芜仰起头,送上一颗桂花糖,“见过二师兄,不知师兄这是……”
盘绕的青龙转了个圈儿,倒挂着一颗龙头,将脸扭过来将丛不芜仔细看了看,前爪接过丛不芜的“见面礼”,又拔了自己的一根龙须当做回礼,才神色恹恹道:“唉,受罚呗。”
丛不芜有些吃惊,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犯错了也会被师父变成挂灯吗?”
“对。”大师姐郑重点头,然后贴心地为她分别指着殿顶的位置,“这的我的位置,这是你二师兄的,三师兄的,四师姐的……你二师兄真身是龙,灯盏容不下他,师父才破例准许他盘在外头,若是我们犯了错,是要被关进灯中的……”
丛不芜专注地听着,她前头有十六位师姐师兄,自己排行十七。
“我能不能问问,二师兄犯了什么错?”
既有前车之鉴,她便要避开错误,绝不触犯师父逆鳞。
丛不芜懵懵懂懂,转而又忧心忡忡。
她把江嫂子家的牛硬抢回来的作派,应当不算正路……
听闻仙家规矩森严,不知师父会不会因此罚她。
谁愿意闲着没事来大殿当灯呢?
二师兄幽幽地看了大师姐一眼,生无可恋道:“师姐……算我求你。”
大师姐视若无睹,乐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二师兄就是喜欢耍人玩儿。妖邪作祟,我们施法擒拿便是,但他倒好,总要施以冷嘲热讽,耽搁一阵又一阵,误了回山复命的时辰。”
丛不芜心中大石落地,“原来是这样。”
二师兄记吃不记打:“比起直接将他们打死,我还是更喜欢看他们从高高在上,逐渐走向绝望的样子。”
大师姐没睬他,摸着丛不芜的头顶,说道:“乖,你可千万不要和他学,这毛病会传染。”
丛不芜:“放心吧大师姐,我很听话的。”
大师姐顿感欣慰:“总之,你要先读道经,参悟之后,我与你二师兄再传授你入门仙术。”
“那师父呢?”丛不芜疑惑。
大师姐:“师父不常在山上的。”
丛不芜:“那就有劳师姐与师兄了。”
片刻,她又问:“师姐,仙山一日,是否等同凡间一年?”
“其实不然。”大师姐道,“若虚度蹉跎,所获空空,百年也如昙花一现;如此便是‘仙山一日,凡间一年’。倘若心向大道体悟本心,参透众生并无高低贵贱,仙山与凡间自然也没有区别。”
丛不芜后知后觉,原来师父是逗她的。
大师姐对丛不芜寄予厚望,“无论如何,我只管跟着我,切莫跟着那条臭长虫学坏。”
某条“臭长虫”怒气冲冲:“我是龙!”
丛不芜信誓旦旦:“放心吧师姐。”
“真乖。”
……
大师姐的心放早了。
一个月后,丛不芜蹲坐在殿顶的挂灯里,不敢看向大师姐的眼睛。
她不止完美继承了二师兄“临到阵前废话颇多”的臭毛病,还想偷偷跑去江水镇,去见一见老朋友们。
十二师姐说,丛不芜若一意孤行,势必会影响到江汀上一群人的命格。
若是十分想念,不如潜心修行,待到时机成熟,再与故人重逢。
深思熟虑后,丛不芜才打消了驾驶白云马前往江水镇的念头。
三日禁罚过后,丛不芜愈发刻苦,术法精进日行千里,从一个面对恶鬼会抖如筛糠的初学者,逐步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驱魔人。
光说不练假把式,仙山内读经修心,仙山外的降妖除魔才是利于大道的修行。
大半光阴,丛不芜都在四处奔波,她再次见到师父是在六年后,彼时她已经脱去青涩稚气,身量拔高,小小荷叶再也载不动她了。
师父送给她一把匕首。
至此,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法器。
丛不芜兴冲冲地去找十三师姐,“现在我可以回清水镇了吗?”
十三师姐摇头,翻出一面水镜:“师父说你尘缘未断,俗情未消,你去江水镇,对你,对他们,两相无益。”
丛不芜在记忆中搜罗出一件事:“我这么久没有回去,他们肯定晓得我学了大神通,凡人一生,困境重重,没有人喊‘小五’,让我帮帮他们吗?”
十三师姐摇头,“我很确信,从来没有人求助于你。”
她将水镜送给丛不芜:“师妹,如果你想他们,就用这面水镜看一看吧。”
丛不芜将水镜妥善收好,又以关进挂灯二十九日为代价,去藏经阁查了人间的命书,一个个看过去,见熟知的人都是顺遂一生,福寿安康,才终于放下了心。
手指摩挲着朦胧的灯壁,丛不芜恍惚中,似乎明白了江汀上那番话的意义。
人生长河滚滚洪流,大浪总会淘去一些人与物,即使曾经珍而重之,而后也只能束之高阁。
如果他们一起都好,她就不该冒然打扰。
荏苒又是三年,丛不芜除了偶尔在挂灯中面壁思过,安稳祥和地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
一方海域中惊现大妖,往来渔民死伤无数,周遭修士不敌,无奈上陈天听,丛不芜领命前去,坐在一片莲花瓣上漂泊三日,终于抵达这片迷失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