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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囚春山 > 囚春山 第1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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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上京。
  琅园,海河楼。
  谢清晏独坐二楼书案后,正提笔写信,落笔的却不是大胤官话,而是一堆歪蝌蚪似的北鄢文字。
  云侵月进来时,正见谢清晏将其折起,放入信封,一声叩响后,谢清晏没抬眼地一举,递给了翻窗进来的董其伤。
  云侵月翻了个白眼:“木头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进来刺客了呢,你就非得走窗?”
  木头没有说话。
  给他的答案是一个冷酷的背影,以及再次悄无声息翻出窗外的动作。
  云侵月倒也习惯了,敲着折扇坐到谢清晏对面:“北鄢那边情况怎么样?”
  “千钧一发,”谢清晏懒垂着眼,“各部族势如水火,维系不了多久的平静了。”
  云侵月若有所思地撑着颧骨。
  “你来做什么。”谢清晏从书案后起身。
  “哦,”云侵月靠着书案一翻,目光追着他,“我听说,陛下的御驾明日便要入京了?”
  “嗯。”
  “阳东魏家的重兵都要屯到眼皮子底下了,这是宋家的意思,还是魏容津的意思?若是前者,他们未免反应太迟了些,要是后者,魏容津怎么敢的?”
  “还有一种可能。”
  “嗯?”
  云侵月敲着掌心的折扇停住,看向谢清晏。
  那人正拿起桃心木架上的长剑,低垂着眼,以软布轻慢擦拭而过:“是谢聪的意思。”
  “?”云侵月脸皮一紧,坐直了身,“你是说,二皇子越过了宋家,将魏容津直接拢到了麾下?”
  “既游猎那日,密谈不假,无非便是谁得益处,”谢清晏道,“如今宋仲儒‘畏罪自尽’,宋家满门凋敝,狱中待死,他们不是得利者。”
  云侵月眯起眼:“那就只有二皇子了。看来他也不是全然废物,竟能悄无声息地从宋家手里,将他们喂了多少年的猎狗给骗过来?”
  “阳东节度使藏下的私军,本便是宋家替二皇子豢养的亲兵。”
  谢清晏擦罢长剑,信手一指,剑上流转冷光耀过他眉眼,映如冰雪肃杀。
  “他们的军械辎重喂去北疆的不足十之一二,谢聪看透了,却不点破。兴许这样,能教他对宋家痛下杀手时不留迟疑吧。”
  云侵月一时有些心情复杂:“这位殿下,当真是心狠手毒啊。”
  他一顿,转问谢清晏:“不过阳东节度使藏兵多年,虽说城中有你的玄铠军在,但这等地方并非骑兵所长,他们又十倍于你,当真不调镇北军入京?”
  谢清晏侧身睨来,眸色清冷:“镇北军入京,你是想我谋逆么?”
  “咳……”云侵月咳嗽起来,低头起身,“怎么可能呢?”
  谢清晏回过身去:“镇北军不会有任何一支入京。只要阳东私军不动,玄铠军亦不会动。”
  “?”云侵月顿时忘了掩饰,皱眉道,“那谁来保你,万一陛下归京后发难,或者二皇子——”
  “他们随我战场征伐,死伤过半,十载保下一条性命,是为了与至亲相逢,而不是为了我的一己私仇送命。”
  谢清晏冷声打断,归剑入鞘。
  云侵月皱眉上前:“可他们若和我一样,心甘情愿追随、为你赴汤蹈火呢?”
  “那便更不能。”
  谢清晏垂眸,指腹擦过剑鞘上青铜纹理,眉眼间无悲无喜。
  “任何一颗守疆卫国的赤诚之心,都不该被当作筹码,押上肉食者权谋倾轧的赌桌。”
  “……”
  云侵月停在那儿,僵了许久,才叹声道:“我算是知晓,为何阎王收那一群凶戾恶鬼,到了你这儿就听话得跟猫一样了。”
  谢清晏并未在意,只是忽然侧了侧身,睨向身后的窗。
  云侵月跟着望去。
  不足三息,窗牖打开,董其伤面色肃重地落地:“公子,出事了。”
  “何事。”
  “御驾归京路上传回消息——陛下听闻太师过世,气怒攻心,重病不起。”
  “……!”
  云侵月面色陡变,几息后他回过神,骇然看向谢清晏:“京中如今可是二皇子监国!万一龙体有恙,无人得见陛下,二皇子执掌中馈,那、那可是离新皇登基都只有一步之遥了!”
  别说云侵月,便是一直如木头的董其伤也是面色难看。
  他很清楚谢清晏手中掀覆二皇子的底牌。
  可若是陛下重病,二皇子当朝为主,那掀牌给何人看?
  云侵月仍在喃喃:“若如此,怕是禁军都要听谢聪之令行事。拖不得了谢琰之,立刻给董其伤虎符,让他去调京畿驻扎的镇北军赴京——”
  然而窗前。
  从闻讯起便默然不语的谢清晏忽然动了。
  他转身,走到榻旁,扶起长袍坐了下去,然后合上了眼。
  云侵月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你别跟我说你在这个关头要睡觉!”
  “等吧。”谢清晏道。
  “?等什么?”
  “陛下重病不是巧合,是我棋错一着。只顾猛虎爪牙,忘了陛下身边还有那条温顺了十多年的毒蛇。”
  “你是说……”云侵月咬牙切齿,“宋皇后?”
  “既是她为二皇子筹谋所为,谢聪应早于我们收到消息,会有动作的。”
  谢清晏轻叹,睁开眼。
  “你说,他是会想杀我,还是想招安我?”
  云侵月来不及回答。
  一名亲卫叩门,得令入内后便跪地禀声:“主上,二皇子传令,召您即刻入宫。”
  “——”
  云侵月听得头皮一炸,几乎跳起来了:“不行!你绝不能去!”
  然而谢清晏视若未闻,已然起身。
  云侵月急了:“这分明就是为你一人设的鸿门宴!什么杀你还是招安你,便是真招安,那之后不还是重重杀机!你今日若是敢去,我就——”
  “还,还有一事。”
  后方的亲卫硬着头皮补充道:“先于主上一步,戚家广安郡主与婉儿姑娘,已经被二皇子召入宫中了。”
  “——”
  谢清晏停顿住身,眸色漆晦,袖下指骨捏紧。
  云侵月更是睁大了眼睛:“什么?!婉儿也被带去了?”
  “……”
  他回头,对上谢清晏敛下情绪后的漠然神情。
  谢清晏冷眸睨他:“还拦么。”
  “我——”
  云侵月气势一下子弱了。
  “……我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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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二皇子安排的那座偏殿内,戚白商已与戚婉儿静坐多时了。
  这些日子,戚白商忙着操办象奴的丧事,几日没有好好睡一场安稳觉。
  每夜合上眼,她总梦见那夜宋府滔天的大火,身周一具具沉重砸地的尸首,以及那个踏着河流一样的血泊朝她走来的身影。
  在梦的最后,那人就站在不远处,朝她笑着。
  可无论她怎么跑向他,都触碰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与火灼上他如墨的衣袍,将那道身影吞噬殆尽。
  最后在她眼前化作飞灰。
  每到这个梦的结尾,戚白商胸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山石,窒息将她在深夜里唤醒,如溺水的人猛然坐起,只余下无法挣脱的闷痛。
  她从前最不愿见琅园来人,如今在妙春堂日日等候,却再也没见。
  直至今日,二皇子诏令将她与婉儿接来宫中。
  谢清晏也会来,戚白商知道。
  也是明白了这点之后,她突然有些无措,发现自己是不顾一切地想见到他,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强迫她接受最密而无间的肌肤之亲,她该恨他。
  可他背负世仇家恨却又一次次为她不顾性命、深陷危局,她想,她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对谢清晏置之不顾、无动于衷了。
  只是,他为了复仇步步为营走到今日,连婚约都不惜做赌,她又如何能叫他放下这些,来走她的这条路?
  戚白商越想越觉着心乱如麻。
  “阿姐?”
  戚婉儿偏过身来,轻声唤她。
  戚白商回神:“嗯?”
  “你说二殿下今日召我们来宫中,是为何事?”戚婉儿迟疑,“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