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
谢聪猛地一栗,竟像是着了魔,他提起谢清晏不知何时掷地的长剑:“不错!是你——你这个大逆不道不择手段的乱党毒妇!!”
噗呲。
长剑没入了宋怀玉的身体。
宋怀玉的瞳孔陡然放大,攥着胸口的剑,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她面前狰狞歇斯犹如厉鬼的儿子。
不远处,大步过来的谢策猛地一停,身影滞在原地,僵晃了晃。
“陛下小心。”
身后,云侵月扶住了他。
“啊……!!”
血喷了谢聪满手满身,溅在了他脸上,滚烫,腥气扑鼻。
他嘶声怪叫起来,猛地松开手,往后连爬带滚,像是要往殿外跑去。
与他擦肩而过,谢清晏起身,恰扶住了踉跄扑下金玉长阶的宋怀玉。
“你——你故意…………”
宋怀玉死死揪着他的衣襟,不甘而恨极地瞪着他,像要将他剥皮削肉。
谢清晏垂眸,笑得温柔又冷漠戾然,如一张割裂两极的鬼魅画皮。
他俯身贴耳——
“杀你,怎够偿我母后性命?”
那人低声,只二人听闻,字字诛心:
“我要他以子弑母,要你们母子离心,要你尝尽昔日她所受的、堪比烈火焚身之至痛。”
“你是谢——谢——”
最后一个“琅”字未出,宋怀玉竟是一歪头,气绝而死。
“啪嗒。”
死死攥在他身前的那只手松开了,坠落在地。
谢清晏慢慢松开了手,漠然徐缓地垂眸,望着掌心的血。
安家……
宋家……
谢明,谢聪,宋怀玉……
当年裴氏灭门之仇,一一殆尽。
如今,只余一人了。
“…………”
谢清晏定定望着身前的尸首,衣襟前的血痕,然后他慢慢回头。
那道漆戾眼神,落在了谢策身上。
谢策陡然滞了身。
杀意如凌迟。
然而须臾后,却又慢慢淡了。
谢清晏低眸,一点点站起身来。
他不记得从哪一年起,自己就比谢策长得还要高了。
如今站在阶上,垂眸睨着谢策,与这些年来谢策居九五之位,睥睨于他的态势正相反。
唯一相同的是,近在咫尺,心隔渊海。
谢清晏缓慢看这个男人两鬓华发,再不复孩提记忆里那个任由他骑在肩上,在王府的草地上乱爬的父亲。
就连这些年来,总是在梦中出现的那段记忆里,笑着望他们的母亲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褪去……
当真是许多,许多年了啊。
“非我不杀你,”谢清晏垂眸而笑,却像极了哭,“是天下救你。”
“……!”
谢策如被激怒,目眦欲裂。
而就在这一刹那,他身后,云侵月骤然骇声:“谢清晏!身后!!!”
不须他提醒。
谢清晏早听到了,那个潜藏于后的皇后侍女,提着刀刃扑上惹起的风声。
他没有动。
只是慢慢阖了眸。
……他想起了。
十六年前,太子之位将立。
宋安两氏族,联进缀旒之典,暗谏谢策,言裴家居功震主,贪军饷、通北鄢,欲借立少帝之由弑主谋逆。
嘉元二年,十月初八。
裴皇后闻讯遭诬,弑子自焚,同日,裴家满门四百一十七口,获罪抄斩。
灭门之仇,确只余一人。
……他自己。
“噗嗤。”
白刃入骨,血光四溅。
——
“呲啦。”
满屋红妆的新房中,铜镜前刚坐下一位女子。
闻声后,她将刚放下的团扇重新拿起——
血红的团扇从中间撕裂开来,露出一道狰狞的豁口。
“哎呀姑娘!”喜婆急声,“您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大婚裂了红扇,这,这可是不祥之兆啊!”
“……”
戚白商怔然望着。
停了两息,她忽然垂眸,按住了骤然钝痛的心口。
第85章 新郎 他是阿羽,也是谢琅。
“谢清晏!”
“主上!”
“……”
满殿惊乱声里,突然拔刀的女侍被冲上来的玄铠军踢了开去,几人涌上将她按住。
云侵月已经顾不得搀扶谢策了,他惊骇欲绝地扑上殿前,见那人折膝,血从他衣袍裂口处涌出。
“还好……还好不在致命处……太医!!”云侵月吓哑了声,一边捂着那伤处一边回头厉唤。
等不及太医到,玄铠军中已经有处置外伤的人冲上来,扯了碎布,倒上金疮药,给谢清晏包扎伤处。
趁四下杂乱,云侵月扶着谢清晏,厉声低问:“你为何不躲开?!”
谢清晏低阖着眸,没有作声。
而就在此刻,殿外本已经由谢策现身而平息下来的禁军侍卫中有人慌忙入内,跪地朝谢策惊声道:“陛下!宫外……宫外阳东节度使魏容津,称称谢公谋逆,前来勤王!他的人已然反了!宫门就要守不住了!”
“什么?”
谢策气得连退两步,身形都晃了晃。
“乱我大胤——竖子!!”
“……止不住,换烙铁。”
谢清晏跪身在长阶上,对身旁人道。
“主上——”
“去。”
“……”
在那火红的烙铁压上伤口前,云侵月咬牙扭开了脸。
攥着他的手蓦地收紧,青筋在冷白的指背上暴起,云侵月却没听到一丝呻吟。
须臾后,“呲啦”的灼烧声歇下,云侵月还愣着神,身后,谢清晏已经撇开了他搀扶的手,合上衣襟,支着长剑起身:
“陛下放心,大胤无忧……”
他乌黑的眼珠从沾着冷汗的额下直望向殿前,面色苍白而凌冽冷毅。
“我等自为上京,平叛。”
云侵月面色一变,当即要拦。
谢策却在此刻转身,将复杂而藏着杀意的目光重落在谢清晏身上:“琰之,朕能信你吗?”
“……”
谢清晏并不意外,任由身旁玄铠军为他披甲,而他抬手低扣上恶鬼面,隐去唇角一点冷淡至极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