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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囚春山 > 囚春山 第181节
  谢清晏缓抬眸。
  路远志假装不察觉道:“她视你重若性命,不要辜负她。”
  “……”
  汹涌难抑的戾意被缓压下。
  谢清晏低下头去:“是,先生。”
  路远志迟疑了下,还是将手中那枚不知道被谢清晏盯过多少眼的夭夭玉佩还给了他。
  “去吧。她也在等你。”
  ——
  很多年后谢清晏再回忆起那一日,才依稀想起,那似乎是那年岁初的最后一场雪。
  并不像之前那样声势浩大,只是漫长,磨人。
  像是从亘远的,裴氏覆灭十余载的岁月里,叫枉死的冤魂们吹拂来,凄冷透骨,绵延不绝。
  谢清晏到时,戚白商就跪在议事殿外。
  她披着一件雪白的鹤氅,单薄的身影几乎要融入那漫天细碎的风雪里。
  孤影孑然,摇曳难支。
  “夭夭……”
  谢清晏僵在原地,许久才听见自己沙哑的低唤声。
  他上前去,急得忘了脚踝处的镣铐,踉跄了下扑跪在转回脸的戚白商身前,却顾不得扯破的伤和滴落雪地洇开红梅似的血。
  他将两只手的镣铐锁链攥起,从后越过戚白商肩背,将她死死抵拥入怀里。
  “嘶…”
  戚白商小声抽气,“疼。”
  于是谢清晏拥着她的手又蓦然松卸了八分力道,俯在她耳畔的气息颤栗焦急:“用了什么刑,伤在哪儿?上药了吗?”
  “杀威棒。”
  戚白商声音很轻地伏在他身前,近乎耳语,“云三安排过了,不重。”
  谢清晏却还是气息沉促,胸膛起伏得剧烈。
  即便不抬头看,戚白商都能想象出他此刻如何一副凶得要吃人的眼神——
  否则那两个迟疑上前的侍卫,也不能张开了嘴,话都没说一句,只是被拥着她的某人侧眸睖了一眼,就骇得脸色青白,连忙低头退回去。
  “我没事,也不冷。”
  戚白商轻声道:“你该进殿了。”
  “骗子。”谢清晏扶着戚白商起身,将她冻得像冰一样凉的手包入掌心,然后牵着她便朝议事殿的殿门走去。
  殿外站着的禁军侍卫本就如临大敌。
  这会其中一个更是猛一激灵:“镇国公,陛下叫戚姑娘跪在门外,您可以进,但她、她不可入殿。”
  “她是广安郡主,”谢清晏冷然望他,“更是我镇国公府从前、过去、将来唯一的女主人。”
  于是不必再赘述什么。
  侍卫有些怵然地低了头,硬着头皮道:“那请二位稍候,我入殿通报。”
  随着那名侍卫进去奏禀陛下,议事殿的殿门敞便开了一条缝隙,里面几位大臣分作两派的对峙争吵声拂来耳畔。
  “……谢公威赫北疆,马踏西宁,震慑北鄢,怎能因一桩无端猜忌,就将他打入死牢呢?”
  “若他真是当年遍寻不得的董家子董翊,那谁知他这些年包藏什么祸心?!那日在正华门上,全城百姓可都亲眼见了——他竟敢刀挟皇子!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那是为了救驾!怎可同论?”
  “谋害陛下的是宋家罪女,并非二殿下,他谢清晏刀挟皇子就是欺君犯上!!”
  听着朝中几位大员,拥谢清晏与护二皇子者相持不下的争论,戚白商轻捏紧指尖。
  谢聪与他的人要求自保,便必然要置谢清晏于死地。
  那一步棋,终究是不得不下了。
  即便落子后注定风起云涌、天地势变,后果难以预计……
  “陛下,镇国公在殿外求见。”
  侍卫通禀的声音一出,殿内原本正在痛斥谢清晏“狼子野心不得不诛”的那位大臣的声音戛然而止。
  停得太急了些,像是被攥断了颈的鸭子。
  “谢公威名,确实可见一斑。”
  戚白商心中发笑,也不由地想逗身边那人轻松些——从方才见了她,谢清晏昔日那副温柔渊懿的画皮便连半点影儿都不见了。
  可惜谢清晏没领情,仍是眼神沉郁。直到侍卫得令回来引他们入殿。
  议事殿内。
  谢策独坐大殿正首的御用书案后,沉眉怒目,色厉却又隐忍地望着眼皮底下,那个在书案上搁着的物件。
  那是戚白商擂鼓受刑后呈上的“证物”。
  一枚雕篆了“琅”字的玉璧。
  从许久前他就在盯着它看,殿内大臣们激烈的争辩似乎充耳不闻,他只死死望着它,到瞳白爬上血丝也不觉。
  直至此刻,谢清晏携戚白商入殿。
  刚受过刑的女子蹙眉跪礼,而被谢策凝视着,踏进殿内的谢清晏从始至终不曾抬眸望来一眼,只是扶着女子,又随她跪下去。
  谢策的眼皮猛跳了跳,扶着桌案的手向后支起上身:“朕说过,你不用跪。”
  “陛下——”
  拥护二皇子的老臣焦急抬头。
  可惜被谢策横了一眼,就缩着脖子咽下话去。
  “臣戴罪之身,”谢清晏冷然垂眸,不卑不亢,“自然要跪。”
  “哦?”谢策声沉,“那你告诉朕,你何罪?”
  谢清晏似薄唇含笑,终于抬眸望向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眼底却无敬畏,尽是冰冷料峭。
  “陛下降罪,无罪亦罪。”
  “——你大胆!!”
  胆战心惊的二皇子派老臣陡然仰头,脸色兴奋又狰狞,像是嗅到了腐肉便再难掩贪婪垂涎的鬣狗。
  对方蓦然出列,跪地叩首:“陛下,此子不知感鸣圣恩,还胆敢指摘天子、欺君犯上,必是当年逃脱的董家子啊!”
  “不错啊陛下!”
  立刻又有朝臣跟着出列:“此子包藏祸心,断不可留!”
  “还请陛下下旨,将此等谋逆旧犯问斩!”
  “……”
  众人喧噪里,谢策却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殿下的谢清晏。
  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个答案。
  二人间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在朝臣一声声潮涌般的推促下,即将崩断。
  就在那刹那间。
  “陛下。”
  戚白商轻音如泉,未争高声,却自清泠岿然地伏身叩首。
  “臣女为谢公击鼓鸣冤,还有一件证物,尚未呈给陛下。”
  “大殿之上,岂容你一介女子开口?!”为首的老臣怒声斥责。
  谢清晏冷眸睨过去。
  那老臣一瑟,下意识吞了口口水,想往两旁退避。
  戚白商不为所动,抬眸直面龙颜:“这件证物,足可证明谢清晏当日是一心护驾,谋逆者并非旁人,正是宋皇后与二皇子!”
  “——!?”
  如平地惊雷,顿时炸得殿内轰然。
  这一次不论是保二皇子的、还是保谢清晏的,都坐不住了。
  虽宋家事弊,但宋皇后这个罪魁祸首如今身死,宋家悉数获罪,二皇子仍是储君之位的最有利人选——便是想要保下谢清晏的朝臣们,也没敢直接向谢聪发难。
  谢策倒是反应并不剧烈。
  他将冷沉而杀意隐忍的目光转向了戚白商:“你可知,在朕面前,狂言妄语是什么下场?”
  戚白商不卑不亢:“臣女愿以性命,为自己所言担保。”
  “好,好啊!”
  谢策眉目一沉,“呈上你说的第二件证物!朕倒要看看,除了这玉璧,你还能拿出什么!”
  “……”
  谢清晏眼神微晃,抬眼望向了御案。
  等他再望回戚白商身上,她已经将袖中郑重取出的类似册子的东西搁在内侍邱林远手中,由他转呈陛下。
  戚白商刚低跪回身,就对上了谢清晏的视线。
  她顿了下,立刻就明白了他眼底那点情绪的来由——
  他送她的玉璧,被她当作叩开这世上至坚至冷的天子之心的敲门砖,呈上去了。
  事急从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