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陆乘渊却彻底低笑起来,胸口起伏,牵动心口的血纹,蛛网般的红痕在他苍白的肌肤上蔓延开来,那双猩红的眸子愈发妖异,“你以为……本王还在乎这条命么?”
幽深的瞳仁没有一丝神采,尽是漠然。确切来说,是空洞,空洞得像一个死人。
薛茹心只觉得满腔怨恨如重拳打在棉花上,连一点水花都未激起,新怨旧恨涌上心头,却反倒令她冷静下来。
她解下腰间香囊,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绣纹,“王爷只怕是真的被姐姐伤透了心,见到这个都无动于衷。不过……”
她一颗颗拾起散落的药丸,又缓缓靠近陆乘渊,在他眼前慢条斯理地拨弄手心的药丸,幽幽地道:“若我说……姐姐腹中已有了王爷的骨肉呢?”
此言一出,陆乘渊瞳孔蓦地放大,死死盯着她,哑声吼道:“你说什么?!”
“听不懂么?”积压多年的怨恨终于冲破了从前对他的畏惧,薛茹心猛地逼近,直视着他几欲滴血的双目,一字一顿道:“我说,薛南星有了你的骨肉。”
“可惜啊……”她冷笑一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榻上之人,“……她很快就要嫁做他人妇了,也不知魏大人得知自己要当个便宜爹,会如何对待这个孩子。”
薛茹心话到这里,一股扭曲的快意骤然自心底炸开,混着多年来积压的怨恨、嫉妒与求而不得的爱,如同殿内那盆炭火般越烧越近,越燃越旺,自她心头催开,五脏六腑都要被这烈火焚烧殆尽。
她忽然笑出声来,见到陆乘渊那双死水般的眼眸掀起惊涛骇浪,她笑得越发欢快,几乎要喘不过气。
“怎么?”她边笑边将药丸在掌心颠弄,“现在还要说不想活么?不想护着你那未出世的孩子么?那可是一条命啊!药就在我手里,你确定不要?”她故意摊开手,见陆乘渊伸手来夺,又攥紧拳头。
“且慢——”薛茹心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觉得这般玩弄还不够。她收起笑意,眼底浮起淬毒般的恨意,“我改主意了,我要你求我……”恶狠狠自齿间溢出几个字:
“跪在地上求我!”
陆乘渊几乎没有犹豫,翻身下榻,却因毒发体虚,几乎是滚落下来的。“砰”的一声闷响,整个人摔倒在地。
他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却再度栽倒,可他紧咬牙关,只微微喘息了一阵,不知是怎样的力量支撑他又艰难地爬起身。
薛茹心冷眼看着他喘息着一点点爬向自己,染血的指尖在地砖上拖出暗红的痕迹。
终于,他跪伏在她裙边,一字一顿仿佛浸满鲜血,“求你……”
薛茹心听了这二字,微愣了愣。
更清晰的三个字从她脚边传来,“我求你……”
一股无名怒火骤然窜起,烧得她指尖发颤。她恨恨地盯着地上的人,突然摊开手掌,慢慢倾斜,任由红色药丸一颗接一颗掉落在地,在青砖上弹跳着四散开去。
“要一颗颗捡起来才算……”
话音戛然而止,薛茹心嘴角讥诮的笑意也蓦地僵住,因她看见陆乘渊竟真的开始捡拾那些药丸,他甚至已经爬不动了,只能拖着身子,仅靠双臂拖着残破的身躯一寸寸挪动。
发白到不像活人的手,在地上颤抖着摸索,每找到一颗药丸就如获至宝般塞入口中,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疯狂吞咽着救命的水滴。
那是何等强烈的求生欲望。
薛茹心胸口突然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窒闷。她为了这一刻筹划多时,甚至不惜双手沾满鲜血!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个高高在上、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能有一日也像蝼蚁般哀求她。
可分明这一幕就在眼前,甚至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随时让他死。
但临到头,她却连一丝快意都没有了。因为他所有的卑微与挣扎,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他竟能为薛南星卸下所有铠甲,抛却上位者的尊严,像条丧家犬般匍匐哀求。
真是可怜啊!然而可怜之人又岂止他一个。
炭火将内室烤得闷热难当,薛茹心心中翳闷不堪,像堵了一块巨石一般难受到无法呼吸。
她愣愣地看着陆乘渊的眸色渐渐转黯,看着他终于力竭昏厥,然后木然转身,推开雕花殿门,慢慢地走了出去。
夜风呼啸着灌入长廊,胸口的巨石仿佛突然被掏空,留下一个漏风的窟窿。她浑浑噩噩地走着,直到在蓬莱阁与琼华殿交接的甬道里,撞见一道隐在斗篷下的黑影。
薛茹心勉强稳住心神上前行礼。
那人蓦然回首,不待她开口,“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已重重甩在她脸上,“混账东西!你可知险些坏了老夫的大事!”
第131章 复仇本王只要一个人。
“混账东西!”魏明德怒斥,“你可知险些坏了老夫的大事!”
薛茹心捂着火辣到麻木的脸颊,扯了扯唇角,眼底闪过一丝惊惶,“民女愚钝,不知太师何意。”
“不知?别以为你方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没人知道。”魏明德眼中寒光乍现,“老夫允你去送药,是念在你尚有用处,不是让你去要他的命!”
薛茹心直直盯着地上,声音冷得像冰,“太师多虑了,他可是把药丸一颗不落地吞了,死不了。”
“可言多必失!”魏明德突然压低声音,“若他得知南星腹中那孩子已经……”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甩袖转身。
听了这话,薛茹心反倒不惊惶了,她抬眸看向魏明德,“太师不说,我不说,魏大人自然更不会说,他如何能知晓?至于姐姐……他们二人还有相见之日么?”
话
到这里,柔美的眉眼忽而闪过一抹阴鸷之色,薛茹心理了理手中丝帕,冷笑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能见到那也是太师仁德,是后话。她若想要孩子,再给她一个便是。只要那腹中的孩子是魏家的骨肉,您觉得她还敢对陆乘渊说实话吗?”
*****
晨光熹微,透过窗纱洒落在床榻上,将陆乘渊苍白的面容映得近乎透明。
与肤色几乎一致的素色中纤尘不染,显然已经更换过。搭在被衾上的手指修长似玉,大概是感受到晨光的温度,食指微微一颤。
“王爷?”
一声小心翼翼的轻唤传来。
长睫轻颤,缓缓抬起。初醒的眸中还带着些许清冷冷的水光,有些朦胧,但所幸那骇人的血色已然褪去,只余些许疲惫。
崔海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欣喜,“王爷可算醒了。”说罢急忙转身吩咐,“快,把参茶端来。”
陆乘渊阖了阖眼,待神志清明些,突然撑起身子就要下榻。可动作太急,引得一阵剧咳。
崔海忙将他扶回床上,轻声劝道:“王爷才刚捡回条命,千万保重,有什么尽管吩咐老奴就是。皇上听说您昨夜毒发,也是心疼,特意恩准老奴贴身伺候两日。”
“两日?”陆乘渊的声音还哑得厉害,目光却坚定,“本王要出宫。”
“这……”崔海面露难色,“案子尚未了结,皇上还没松这个口……”
陆乘渊眸光一沉,又问,“高泽呢?”
崔海更为难了,支吾道:“除老奴外,其余人等皆不得入内。”
陆乘渊冷笑一声,“如此说来,你也出不得这道门?”
崔海喉头滚了滚,张了张口,勉强挤出个笑,“一应物事都不会短少,老奴也用不着出宫,只要能伺候好王爷就……”
不等他完,只闻“轰”的一声,陆乘渊抬手扫向床头案几,上头的茶盏、汤药、青花瓷瓶尽数掀翻在地,碎片四溅。
“滚!都给本王滚出去!”这一声嘶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仿佛震得殿内帷帐都在颤动。
崔海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他侍奉陆乘渊多年,深知主子素来是把淬了毒的利刃生生往心口里咽的性子。即便是十年前得知青峰崖惨案时,也不曾见他有半分失态。可眼下这般狂怒,仿佛换了个人。
几个小内侍皆是吓呆了去,正慌乱后退时,殿门忽被推开——
“昭王殿下因何如此动怒?”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带着三分关切,暗藏七分讥诮。
崔海浑身一凛,待看清来人面容,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强自镇定,深深拜下,“奴才叩见太师。”
魏明德负手立于门前,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又看向陆乘渊,眉心微微一蹙,淡淡开口,“都退下吧。”
崔海脚步不动,迟疑望向陆乘渊,“王爷……”甫一开口,却被陆乘渊冷声打断,“听不见太师的话吗?”
嗓音淡得似一缕烟,却不容反驳。
崔海只得深吸一口气,朝魏明德再施一礼,躬身退出。
朱漆大门缓缓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魏明德冷眼环视空寂的大殿,咂了咂嘴,满脸痛惜道:“这才几日不见,世侄怎就憔悴至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