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陆乘渊斜倚在榻上,望着某处空虚,“太师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语声淡而又淡,甚至算得谦和,却始终未抬眼帘。
  魏明德浑不在意,捋须上前两步,“听闻世侄旧疾发作,昨夜险些伤及性命,老夫实在放心不下,特来探望。”
  陆乘渊神色虽还柔和,眸中却已凝起寒霜,“本王倒觉得,太师似乎喜色多于忧色。”
  魏明德低笑一声,“到底是瞒不住你。老夫这忧心是真,欢喜也是真。”他又靠近步,“毕竟知砚刚蒙圣恩赐婚,下个月便要完婚了。”
  陆乘渊目色一滞,指节狠狠攥紧锦被,半晌才缓缓松开,转眸看向魏明德,“太师此来,总不至于是邀本王赴宴吧?”
  “赴宴?”魏明德嗤笑一声,“老夫可没你那位好舅舅心狠,杀人诛心,当真是好手段啊!”他他缓步环视殿内陈设,最后停在榻前,俯身端详陆乘渊苍白的面容,“如今见世侄这般模样,倒叫老夫想起,荣亲公主当年的选择,或许是对的。”
  清冷的眸色闪过一丝异样。
  “哦?”魏明德佯装惊讶,“你还不知公主当年为何要对你下此狠手?”他说着,颇为心疼地摇了摇头,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递到陆乘渊面前,“好好看看吧,你那位好舅舅当年都做了些什么。”
  陆乘渊以拳抵唇轻咳几声,展开信笺。
  目光逐行扫过那些褪色的字迹,最终凝在末尾那方朱红印鉴上,指节骤然收紧,清淡的眼中覆上一层寒霜。
  他冷声道:“此信从何而来?”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封信里所述的事实——”魏明德声音陡然转沉,“当年与宁南国勾结的,根本就是他勤王凌澈!他为扳倒太子,夺取储位,不惜牺牲边境三万将士,牺牲自己的姐夫、好兄弟。还口口声声说是为国为民!?什么励精图治、兴学重教,他登基后做的那些事,不过是用无数尸体铺就他的帝王路!”
  魏明德突然逼近,声音却诡异地放轻,“而他做着一切需要一把刀,一把锋利、趁手,用完就能丢弃的刀。而你,他的好外甥,就是最佳选择。你忠心不二、才智过人,既能替他平定边疆,剿灭叛党,又能平衡朝堂势力。最重要的是……”
  “你注定命不久矣……”最后四个字如冰锥刺入骨髓。
  魏明德忽将语气一缓,长叹一声,“可惜啊可惜,这把刀居然想活下去了?居然敢查旧案,开始不受控制了。”悠悠地瞥一眼陆乘渊,“你说,他还容不容得下你?”
  “至于你娘……”他直起身,将视线落向窗外,眼神又变得慈爱,“比谁都更清楚凌澈是个什么人,哪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给弑夫的仇人当刽子手?只是天意弄人,偏偏让你活下来了。”
  一番话下来,诛心之言、语重心长兼而有之,陆乘渊神色乍看上去没什么变化,眉间却隐隐笼上沙场杀伐时才有的戾气。
  他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平静得可怕,“所以太师蛰伏多年,等的就是今日借刀杀人?”
  魏明德突然放声大笑,他连道两个“好”字,“不愧是老夫看中的人!”
  陆乘渊冷冷地盯着他,“所以蒋昀之死是你所为,赐婚一事也是你一手促成。你想借此,逼本王入彀。”
  这不是疑问,而是断言。
  魏明德连连摆手,“世侄慎言。驸马突然遇害,老夫也是痛心得狠啊!”他故作姿态惋惜一句,声音忽然转冷,“蒋昀那个蠢货,以为拿到这封信就能牵制老夫,可到底是个不成气候的,老夫没必要为了一个蠢货惹这一身腥。只是如今是谁动的手已经不重要了,对那位来说,既夺了你的权,又
  给了你教训,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仿佛有人将巨石抛于河中,陆乘渊已微漾的心中终于掀起波澜。
  他眸光一凛,“这封信,落到了蒋昀手里?”
  魏明德惊讶地挑眉,“世侄竟不知情?这封信原本是老夫藏在那画轴里,专程要给你看的。”他摇头叹一声,“也不知南星那丫头是太过聪明,还是太天真,竟拿它去跟蒋昀换解药。”
  解药?
  听到这二字,陆乘渊静如水的双眸乍起波澜,却是惘然的、萧索的,似有惊诧与了然交织。
  自那夜凌晧无意提及在公主府附近见过薛南星时,他便隐约猜到她去找了蒋昀。只是他不敢细想、不敢深究,生怕她另有所瞒,怕所有的一切根本从头到尾都是虚无。即便后来发现画轴里的东西不见,想去找她对峙,却也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
  然而,此时此刻,却有人告诉他,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拿到解药,为了救他!?
  陆乘渊的目色变得复杂不堪,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天光愈盛,灼灼日光穿透窗棂,一瞬间,那副寡淡的神色一下被天光洗得原形毕露,露出底下荒唐的欢欣,欢欣的难过,难过的悔痛。
  他再难自持,张口欲言,却被哽住的喉头堵住了所有声音,只得仰头看向苍天,可入目却只有雕梁画栋的囚笼。
  苍天何在?
  慢慢的,一声暗哑的悲鸣自喉间溢出。他胸口几起几伏,呛出大口鲜血的同时,终于嘶喊出声。
  魏明德见状,眼尾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眉间似有若无闪过些什么,却很快归于平静,“南星只知蒋昀手中有解药,却不知你身上的蛊毒究竟出自谁的手笔。这些年靠着一味药将你拿捏得死死的,如今太医院的药说断就断,让你昨夜吃尽苦头,今日又故作仁慈地放松守备……这般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当真是帝王心术啊!”
  有些话无需说明,点到即止,便已足够。
  “至于赐婚一事……的确是老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那位的。不过,若没有当年那纸婚书,你的南星怕是要做你的舅母了。老夫实则是在帮你啊!”
  像沉睡着的兵戈,稍一沾血,便会惊醒满身杀伐之气。陆乘渊唇边血迹未干,血色森森的眼底杀意骤现,声音冷得刺骨,“要本王相助也并未不可,但有一个条件。”
  魏明德含笑拱手,“但说无妨。”
  陆乘渊一字一顿,“本王只要一个人,完好无缺的一个人。”
  魏明德心下了然,抚须笑道:“你放心。世侄通透,想必已经明白老夫为何要将婚期定在下月了。”
  陆乘渊目光沉郁,“算上之前的半月之期,西南军抵达京城,正好是下个月。”
  “正是!”魏明德大笑两声,笑声未落又骤然收敛,面色阴沉,“知砚这孩子样样都好,唯独太重一个情字,老夫正好借此机会,教他断情绝念。”
  陆乘渊抬起眼尾,幽幽看向他,冷道:“太师苦心谋划,究竟意欲何为?”
  魏明德缓缓回身,望向殿外。
  融融天光落在他浑浊的眼底,那里仿佛承载了马革裹尸、血染征袍、风霜满鬓,在陆乘渊看不见的一面,多了几分独属于一位父亲的孤决与苍凉。
  “你无须知晓。”他声音低沉,“只需修书一封给西北都司,余下的事,老夫自会安排。”
  第132章 赴死你宁死……也不愿嫁我么?……
  三日后,震动朝野的驸马遇害案终于迎来转机。
  魏知砚循着那支突然出现的蝴蝶钗追查,竟发现案发前一日将凶器送至大理寺的,正是当年晋平侯府与宋源有私的那个丫鬟。那丫鬟见京兆府差役上门,连夜出逃,却在城门处被防城司当场拿获。
  审讯之下,丫鬟对杀害蒋昀一事供认不讳。原来宋源伏诛后,她也被逐出侯府。在得知曲澜生之死与蒋昀有关后,便起了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之念。
  她寻到昔日姐妹,也是如今在宫中当值的宫女,假借其身份混入寿宴。趁陆乘渊与蒋昀争执后离去的空档,潜入殿中用另一支一模一样的蝴蝶钗行凶,意图嫁祸于人。
  经查,仿制那两支蝴蝶钗的金铺亦被寻获,掌柜当场指认确系该丫鬟所定制。人证物证俱全,作案动机明晰,景瑄帝亲判:
  主犯丫鬟凌迟处死,其协助混入宫中的宫女同罪论处,晋平侯府因治家不严,削爵一等。
  太子及一众对此案多有非议的朝臣,在翻阅过铁证如山的卷宗后,终是缄口不言。轰动一时的驸马遇害案,就此尘埃落定。
  昭王病情渐愈,不日即可归府。然景瑄帝对影卫司、大理寺的执掌之权,景瑄帝却始终未再提及。
  朝局看似恢复如常,驸马之死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唯一改变的就是陆乘渊手中被褫夺的权柄。
  而有这样的改变,自然就会滋生出一些旁的猜测。
  定案的诏书墨迹未干,流言便如野火般蔓延开来。朝堂之上,重臣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市井之间,茶肆酒楼的角落里,压低的声音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桩命案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为的就是削去昭王羽翼,更有胆大者,将十一年前那场腥风血雨的夺储旧事重新翻出,在暗处细细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