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为太子同党,擅闯军营,图谋不轨,该当死罪。”
“陆清和,你身为殿前司都指挥使,却与贼人同流合污,你也有罪。”
“今、今日之事,起因是你统领殿前司冒进行动,才导致云顺郡王不得已反击。”
“陆清和,我命你即刻撤兵,如此方免战事扩大。至于皇弟的过错,我自会像父皇禀报,求父皇裁夺。此事毋需再由殿前司插手。”
山间归于一片死寂。
承元很满意这一番话的效果,可眼风看到谢辛辛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莫名打了个寒噤。
“马南春。”承元忙叫,“还不送我回郡王身边?”
马南春应了声是,上前护卫承元一步一步地向赵都云走去。这次经过谢辛辛的时候,谢辛辛没有再拦着他们。
云霭掩去了小半月光,云顺军和禁军之间,出现了一道光暗分明的交界线。在众人的目视之中,承元与马南春终是跨过了这道鸿沟。
赵都云有了笑意,瞥了一眼如一潭死水的禁军阵营,“陆指挥使,还不撤兵?”
陆清和道:“陆某奉旨领兵,是为阻止云顺郡王进京,如今云顺军还未撤走,殿前司谈何撤军呢?”
此时承元已在马南春的随侍下来到赵都云身侧,才松了一口气,赵都云附耳过去,在承元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承元点点头,转脸道:“陆指挥使。依你所见,本皇子受贼人拐骗,流落宫外,是否需要有人率侍卫,保护我进京?”
陆清和点头道:“此乃殿前司的职责。”
“我不要殿前司。”
“殿下,这……”
“我不要殿前司。我说过了,今日你冒进行动,有罪在身,因你之过,我无法再信任殿前司。今日,我命赵都云率兵护我进京,若有违法度,此后我自会于父皇告罪。”
一阵沉默之后,陆清和轻声叹气:“殿下果真想好了?这是殿下自己的想法,不是受奸人的挑唆?”
“大胆!你可是在暗指本皇子偏听偏信?”
承元转过身去,“我与云顺郡王皆为国姓,陆氏即便进爵封王,始终只是个奴才,陆指挥使,你也一样,认清你的身份。”
陆清和温和一笑,向大皇子恭恭敬敬作了一礼。
“臣受教。”
谢辛辛过去推了推他,“这你若还不生气,我就要生你的气了。”
陆清和莞尔,小声同她道,“确是有点生气。”
遂抬手,缓缓开口:“放箭。”
当下宛如一根保持平衡的细弦突然崩断,万千箭矢从天而降,云顺军纷纷拔剑劈断空中流矢,冲上前与禁军打成一片。
赵都云愕然怔住,直到一支箭射在他脚边,方回神大怒:“陆清和,大皇子殿下如今和我在一处,你敢残害皇嗣!”
谢辛辛指着他笑道:“赵都云,残害皇嗣的是你的人!”
赵都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在自己两步远的身侧,马南春将承元死死锢在手中,剑刃直逼承元的脖颈。
赵都云拧眉道:“你?”
马南春轻拢剑身,承元的颌下立时有一道血痕。
“不要动!”赵都云眼见了有了慌色,一边打手势安抚着承元,一边仍试探着问,“马南春,你若早有异心,为何不在我命你保护殿下的时候就下手?等到今日,你一定有你的难处,你说,你想要什么,我有什么不能给你的?”
马南春道:“什么殿下,我不认识,我也不想要他的命。要我放了他,可以,拿你来换。”
赵都云顿在原地。
马南春的剑又收了收,吓得承元大叫:“表兄救我!!表兄!!!”
马南春对赵都云道:“扔了兵器,自己过来,我就放开他。”
赵都云却握紧了刀,“我给你钱。”
马南春摇摇头:“我不要钱,我要杀人偿命。这么多命,我家的,茗琅姑娘家的,谢小掌柜家的……这些,单用你一个人的命来还,已经很便宜你了。”
他手中,承元早已面如死灰,紧闭着双眼,颤抖道:
“表兄……不,云亲王,宰相,大学士!待我登基,表兄你想要什么位置我都给你,表兄,我们说好的啊!”
赵都云看着他,忽然勾唇笑了。
“殿下,若臣死了,你还怎么登基?”
“可是殿下,若你死了,臣照样进京向太子发难……”
“殿下,别忘了,臣也姓赵啊。”
赵都云倏然旋身发力,长刀高挥而下,毫无犹疑斩向马南春和承元所在的位置。
第91章 战事定
电光火石之间,马南春忙松手翻滚而出,可已经来不及将摔在一边的承元拉走。
长刀劈落,承元惨叫一声:“我的腿!!”
他疼得满地乱滚,鲜血喷涌在土壤上,身体滚出了一丈远。再一看,自己半只左腿堪堪挂在一层皮上,差一点点就要与身体分家了。
赵都云不假思索,又是一劈,这一劈对准的是承元的头颈。刀气狂妄,尽管不甚偏斜了一寸,仍是一刀斩落了承元的发髻。
“表兄!!为什么!!!”承元哭嚎着在地上匍匐,“殿前司何在?陆指挥使!陆指挥使救我!!”
董都头按捺不住,几乎要冲上去救人,踉跄几步,却被谢辛辛搀扶住了。
都头记得她的脸,茫然道:“……指挥使夫人?”
谢辛辛目光望向远处,安抚他道:“都头,你看那里。此刻牌桌之上皆已坐定,桌上的大人们有自己的牌局,不需要我们为此拼命了。”
那厢赵都云冷眼挑眉,反问承元道:
“‘为什么’?呵,难道殿下真要用臣的命换殿下的命?”
“殿下,好冷血啊。既然主上无情,那臣自然也要以自己的命为重了。”
承元边爬边哭,“他已经松手了!他已经松手了!表兄为什么还要杀了我!”
“臣这一刀已经下了,就断没有不杀了殿下的道理。否则单凭砍伤殿下这一项,臣一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还不如,臣现在把殿下杀了,再杀了陆清和,届时就说是陆清和杀的殿下。”
赵都云居高临下,笑意殷殷,“殿下,你说多巧,陆清和他不正是太子拥趸。臣杀了他,再伐太子,岂不顺理成章?”
“都死了,还有谁知道是臣杀的你?至于殿下的命……呵,有何要紧?”
“臣也姓赵,殿下能做的事,臣尽力替殿下做到。殿下,走好不送!”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响起。可这笑声却不是赵都云的。
在这刀枪金鼓之声里,笑声如风刀霜刃,突兀无比。
“表兄,好大的志气呀。”
山下燃尽的光焰将暮色映照地忽明忽暗,血光四溅里,那人身着通犀玉带紫公服,青罗皂纱折上巾,在明灭的火光里目光凛冽,如一只伏在暗处伺机的蟒。
长刀滞了一瞬,赵都云面色冷峻,“太子殿下……?”
太子微笑,不置可否。
承元当即找到了救星一般,朝太子的方向连滚带爬,“承彦,承彦救我……”
哭叫惊动了正砥力拼杀的禁军。禁军为首处,陆清和伤痕累累,以剑身挑起令旗,指天嘶声道:
“诸将士听令!”
“赵都云举兵谋反,犯上作乱,戕害皇子,国法难容!”
“如今太子殿下携援军已至,尔等身为皇家禁卫,护国保民,职责所在,杀贼立功,扬我国威!杀!”
千万伏兵霎时如潮水般从太子身后汹涌而出。
承元愕然,仍不忘朝太子的方向匍匐爬行着,央求道:“承彦,救救皇兄……”
太子深深叹气,“皇兄,孤也不愿见你如此,可她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既而右手合拳抬起,高声号令:
“大家都看见了,大皇子承元,已被逆贼所害,生死未卜。孤在此,但请诸将士为我皇兄报仇雪恨!”
“等等,等等!”承元慌张嚷道,“我在这!我在这啊!我是大皇子承元,我在这里!”
可人群蜂拥而上,好像无人听得见他的声音一般。鼓角齐鸣中,许多只军靴从他身上塌过,将他的哀号和鲜血踩踏在泥里。
赵都云被大批人马裹挟着向后,察觉事态有变,早就上马退走了几丈,暗暗心想还好这番突袭没有带上全部人马,如今退回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身后却有马蹄笃笃穷追不舍,他回头去看,是马南春拿着不知从哪个尸体上捡来的缨枪紧随其后。长枪横扫,差一寸就要挥砍到赵都云身上,
赵都云暗骂一声,狠狠夹了马腹,加快速度往云顺军的驻地逃去。
可一声尖利的长哨,赵都云身下的马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急急刹住了蹄子,茫然四顾。
噗地一声,长枪贯胸,流出汨汨的红血来。
马南春利落收枪,银头从赵都云的身体里拔出来,带得鲜血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