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定定地垂眸看着她,许久方才开口。
“当我听闻你故意刺激傅琅玉,惹她生疑,结交顾家,又给谢瞻用了毒,我便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
“昨晚有那么一瞬我是想直接带你离开的。”
他顿住话头,再度自斟了一盏酒,饮罢继续道:
“你想做什么?杀了谢瞻?”
傅瑶光犹豫半晌,终是点头。
“他该死。”
自今日见到晏朝时,一直到此刻之前,他朝傅瑶光望过来的神情都是平和温柔的,可此时此刻,他再不似先前那般。
他眸中似有暗色,带着几分强势问她道:
“杀了他之后呢?”
“什么?”
傅瑶光有些没理解他的意思。
“你杀了他,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即便是谢瞻如今不得民心,可若是死了,罪魁祸首也难为姜国所容。”
晏朝话中的弦外之音便是,她若是杀了谢瞻,只怕姜国人也不会放过她。
可她被逼迫着来到这里,便觉着谢瞻只要活着便会生事,她和她在意的人便都不得安生。
两辈子无论自己是否嫁与他,都不得安生。
天意如此,那她想要改变这一切,自是要做些什么才是。
“父皇让我来此,给我那样的毒药,给我开了刃口的匕首,要我做这些事,事情办成了,不会让我死在姜国的。”傅瑶光半真半假地说道。
晏朝轻笑了声,“这倒是,英寰郡主是不会死在姜国的。”
他看着她继续道:“但是英寰郡主大概也回不去京都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平静。
傅瑶光没否认。
她就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此前便知道,自己同晏朝只怕是再无可能了。
她顶了英寰郡主的名头来到这,于父皇而言可能只是一统天下的一步棋子,棋下完了,不够完美的棋子自然要剪除掉才能顺心如意地布局下一盘棋局。
谢瞻死了,她大概也就时日无多了。
原本傅瑶光觉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今日一见到他,她就觉着舍不得,觉着好像这个世道还是不大公平。
蓦地,傅瑶光手里被晏朝塞进来一物。
她拿起看了一眼便是一惊。
“这……这不是兄长带着不离身的吗?”
手上的是一枚扳指,是太子傅瑜从不离身的私物,是他四岁开蒙时,太上皇亲手交给他的。
如今却在晏朝手里,现下更是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傅瑜昨日到了京都。”晏朝道。
傅瑶光恍然,“怪不得你知道了我的事。”
“他让我将这扳指交予你。”
晏朝看向她,“瑶儿,你还有家人。”
傅瑶光眼底有些泛酸。
其实傅瑜同她算不得亲近,他是她敬重的兄长,他待自己和其他的姐姐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
皇兄从来都不赞同以姻亲来稳定朝局,当初父皇欲送她来此,皇兄也是极力反对的。
只不过如今会将此物给自己,除了不满父皇如此决策,也有晏朝的关系。
傅瑶光想了想问道:
“皇兄现下在何处?若是我想见他的话,方便吗?”
若是傅瑜愿意帮她,许多事她做起来就便利多了。
晏朝点点头,“他今日也在,晚些时候便见到了。”
“晚些时候?”傅瑶光顺着他的话反问。
“嗯。”
他忽地倾身过来,抬手将她揽进怀。
“现在,让我抱一会。”
“瑶儿,我很想你。”
第68章
快到晚膳的时候, 隔壁过来人唤晏朝和傅瑶光一同用膳。
傅瑶光便是听见这通报的人声才醒的。
这段时间她几乎没一日是睡得踏实的,每到入夜便辗转难安,便是睡了, 也是接连的梦魇,也就是今日,虽然在这不甚宽敞的地方,甚至连腿都伸不开, 可她睡得很好。
就是被压在下面的手有些酸麻。
她坐起身,一边揉着手肘, 一边往门边看。
晏朝这会也走进来,见她醒了,坐回到她身侧,朝她的手腕看了看。
“不舒服?”他问道。
“麻了。”
傅瑶光看看他,弯起唇笑了,故意同他道:
“定然是被你压着了。”
晏朝低笑了声, 抬手将她手拉过来,一下下揉地很轻缓。
“公主明察秋毫, 臣自愧不如, 待日后回京了,看来这三司的刑狱之事公主比臣适合。”
他刚开口时,傅瑶光还以为他是真的在夸耀她, 哪知道这话越听越不对味,她觑他一眼,轻哼着道:
“晏大人牙尖嘴利, 依我看正适合带使团出使。”
她说完便弯唇笑起来, 晏朝慢慢也笑了。
“臣比不了公主。”
他松开为她揉手腕的手,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低声道:
“可觉着饿了?去隔壁见见你皇兄?”
傅瑶光方才也听到门外来人请她和晏朝过去的话音了,她点点头,却忽地想起什么来。
她的衣衫发髻这会定然是没法见旁人的。
可她在屋内四处看了看,却没瞧见妆镜。
实则也正常,这酒楼的雅间,压根便没留置休息小憩的地方,自然也不会有女子梳妆的妆台。
她有些羞恼地戳了戳晏朝。
“都怪你。”
“我现在发髻定是乱糟糟的。”她小声道。
晏朝闻言,朝她头上打量半晌,点了点头。
“确实。”他声音淡淡。
傅瑶光听得更气,看他一眼,趁他不防备,抬手欲解他的发冠,可还没碰到,她的手便被他攥住。
他眉眼含笑,将她手拢在掌心,连声音也带着笑意。
“我去给你唤烟萝和琼珠过来可好?”
“嗯,准了。”傅瑶光煞有介事地应道。
她翘着脚坐在床边,看着晏朝往外走的身影,眸中是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欢喜。
烟萝和琼珠动作很快,一刻钟后,傅瑶光跟着晏朝来到隔壁的雅间。
傅瑜正坐在主位上喝着茶,见她进来,便起了身。
同晏朝之间傅瑶光自是不需要讲什么虚礼,可此时见傅瑜却不行。
傅瑶光来到近前,规规矩矩行礼。
“见过皇兄。”
“在这边不必拘礼了,唤兄长便是。”傅瑜微笑着道。
他将傅瑶光扶起,也没让晏朝行礼,将房中侍奉的人尽数屏退,只让人去传酒楼备好的晚膳。
傅瑶光挨着晏朝坐下。
她同傅瑜一贯不亲近,京中许多同她相识、一同长大的宗亲世家子弟,幼时玩得好的她都是唤哥哥,可从来她见傅瑜都是唤一句“皇兄”。
从前在宫学读书时,他倒是也会应下她的一些不出格的请求,甚至允她出宫去玩,只不过她这位太子哥哥对谁都是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架势,便是待谁好,说破了天也就只是三分好。
傅瑶光悄悄看了眼晏朝。
她是今日方知,皇兄和晏朝的关系竟是真的很不错。
想起这两人平日里见面时冷冷清清的情形,又觉着情有可原。
都是这种闷葫芦一般的寡淡性子,一般人大抵也交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