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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双星轨道 > 第55章
  她有些慌张,差点站不稳,几乎是脱口而出:“您是顾谨的舅舅吗?”
  那人脚步顿住,皱起眉头,眼里满是迟疑和警惕:“你是?”
  “我是他妻子。”
  第47章 他的原罪。
  2024年9月2日
  【我很想你。】
  顾谨的故事其实很短:他在监狱出生。
  父母都是罪犯, 父亲在他出生不久后便被执行死刑。母亲则是他高二那年病重去世的。那通电话,是监狱通知家属前往探望。
  屋里很安静,电视开着财经频道, 却调了静音。舅舅坐在沙发上, 握着杯子,杯盖一直转个不停。庄晓去了小房间陪他女儿做作业
  “他小时候是跟着他爷爷在乡下长大的。他爷爷那时候还在, 就把孩子抱回去了。”
  “可后来他爷爷去世了。”他想了很久,“他当时准备上高中, 成绩也很好。我就把他接过来了。那年我刚结婚,家里吵了很久。”
  他看了叶星一眼, 又很快移开视线:“说实话,我老婆当时不愿意。大家都觉得这孩子晦气, 可毕竟除了我也没人管了。其实很快他就上高中了, 一年到头也不怎么回来。除了寒暑假,学校不让住人, 其余时间他几乎都不在家。”
  叶星没作声, 紧紧捏着手指。
  “那天监狱打电话过来, 说她病危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他的。”他顿了顿, 目光有点躲闪,“可想了想,人总得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 对吧?”
  “他去了吗?”叶星问。
  舅舅点点头:“我跟他一起去的。什么话都没说上, 人就走了。之后请了几天假,办了些手续。回来后也一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捏着杯盖,良久才低声说:“其实,我们这些大人, 没有一个人善待过他。”
  “我也好,他爷爷也好,我们都没办法。”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让他出生,已经是我们能做的极限了。养他的每一天,对我们来说也是折磨。”
  大家都很痛苦,但只有他的痛苦是不可说的。叶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已经破了皮。她几次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他小时候真的很懂事,”舅舅又开了口,“不哭不闹,学习一直很好。他是个好孩子......可在我们眼里,他首先是那个人的儿子。”
  他又斟酌了许久:“是把我妹拉下水、把我妈气死的那种人。”
  屋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声响,滴答、滴答,走得很慢。但叶星眼前的世界飞快运转。
  舅低着头,手指一下一下转着茶杯的盖子。瓷盖磕碰杯沿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在叶星耳朵里炸开。她的感官又被放大了。沙发缝隙里的某处像针一样扎着她,窗外翻滚的云像嘶吼的魔鬼,一头扑向她。
  “邻里邻居哪儿没有长舌妇?孩子也嘴碎,他听得多了,估计也知道个大概。”舅舅终于开口了,“我们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那时候我还没他现在大,很多事都想逃避。他奶奶是出事那年,一根绳自个儿了断的。他爷爷没那个胆子。”
  叶星闭上眼,泪水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她低着头,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发颤。
  “其他的事,我不说了。你要是想知道,可以自己去查。”舅舅站起身。
  叶星明白,这场对话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她站起身,准备去喊庄晓,却又被舅舅叫住了。
  “我也是看着我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才明白,顾谨真的是个好孩子。”他顿了一下,“但我也有女儿。”
  他沉默地看着叶星许久,终究还是低声补了一句:“他没说出口的事,你别追问了。就当不知道吧。”
  叶星浑身都在颤抖,但她无法做任何辩解。因为她理解。
  换作是她,也无法对这样的孩子报以同情。她或许会怜悯他,不会愿意见到他,不会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她无法想象顾谨曾穿过怎样漫长的黑暗。他在那些冷言碎语里,一点点拼凑出属于自己的罪名。他出生就背负着不可饶恕的原罪,可偏偏他还得去感恩戴德。
  他从只言片语中拼拼凑凑地揣测自己的身世。那些避而不谈的目光,那些压低声音的议论,别人转过头去的瞬间,所有沉默与厌弃,都变成了他背上的苦修带——一圈又一圈,将他束缚成了后来的模样。
  大学那几年,他终于不必再面对那些目光。他那么优秀,年少有为,那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吧。他就那么静静地,待在叶星吵吵闹闹的世界里。那是他短暂的喘息时间,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明亮角落。
  可一旦走进社会,走进更广阔和复杂的人群中,他又会下意识地把那根看不见的苦修带拉紧几分。
  就像叶星害怕发疯,他也害怕愤怒、害怕嫉妒、害怕贪婪。他害怕自己任何一点正常人都有的负面情绪。在他眼里,那是原罪,是“像他爸”。
  所以他只能克制,一直克制。
  ——
  叶星没在那座小城多停留,订了最近的航班,当晚就飞回去了。
  庄晓趁机回老家休假。她一向觉得,人能回来就算万幸。在她看来,只要叶星在,顾谨总能好起来。他那些事,她没细问,只盼这两人别再拖下去,早点恢复正常,赶紧回公司。
  可叶星却怎么也找不到顾谨了。
  “他说你们已经离婚了。”沈医生语气依旧平稳,“他的情况并不复杂,意识清醒,情绪也算稳定。住院几天后,他主动要求出院。”
  “他知不知道我去了他家乡?”叶星脱口而出,声音发紧。
  沈医生点了点头:“我告诉他了。我说你想去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他听了之后并没有激烈的反应,只是闭口不谈你的事了。”
  叶星没说话,眼泪却一滴一滴掉下来,心脏和手指一样搅在一起。
  沈医生叹了口气:“你别以为他是真的不想见你。他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你可能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他会本能地防御。”她看着叶星,像个长辈一样常常地叹气,“从医生角度来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病人,是一套共病机制,我不能替任何人隐瞒。但从朋友的角度,我不希望你们最后像杨姐和老李那样。”
  “杨姐他们,不是好好的吗?”叶星低着头,手指已经掐进掌心了。这几天总这么掐着,她掌心已经伤痕累累了。
  “老李回来了,就在住院楼那边。”
  “他怎么了?”
  “这么多年一直没治疗,人格分裂已经相当复杂了。”
  “那杨姐呢?”
  “去看看她吧。”
  叶星起身时,沈医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她:“过段时间我也要辞职了,想出国再深造几年。”
  她走近了几步,看着叶星:“顾谨是我这十几年里,最难理解的病人之一。我以前只觉得他很爱你,爱到不合常理,也可能一个好人的爱就是这样。我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对吧?”
  “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他把所有对世界的希望、信任、安全感,全都压在你身上了。”她像是思索着用词,几次张嘴才说了出来,“这种爱,本质上是一种极度扭曲的精神寄托。他没有别的出口。”
  她靠在桌边,双手交握着:“我曾经最反感为了爱情寻死觅活的人。掰开揉碎,十有八九都是原生家庭的课题,在爱情里乱投射。但顾谨,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好像只能这样了。”
  “但是叶星,也许你该接受,你的爱只能到这儿。爱是有边界的,再往前一步,你的爱也不会更多。”她转过身,又转回来,“他说的没错,你们已经离婚了,是你提出来的。”
  “说到底,这也是你自己的人生。”
  “沈医生。”她用力吸了一口气,眼睛还泛着红,“我会找到他的。”
  ——
  病房外的长椅上,杨姐正低着头吃饭。那是一份医院食堂打包的盒饭,菜已经凉了。她夹了两口,又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抬头看到叶星,她愣了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她瘦了不少,眼下有些青黑,头发油腻地贴在脸侧,衣服松松垮垮,有些变形。
  “来了啊。”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会儿吧。”
  叶星走过去坐下,隔着窗户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老李正坐在床角,自言自语,神情呆滞,眼神飘忽,好像在对着空气说话,又像在跟谁争论。
  “老李这些年其实挺稳定的。”杨姐缓缓开口。她又夹了一口饭,嚼得很慢。
  她看着病房的门:“他现在不肯见我,不想让我看见他。”
  “我之前也是这样吧?”叶星喃喃地问。
  杨姐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在担心你也会这样?”
  叶星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搅着衣角,过了许久才问:“如果你早知道会这样,还会爱他那么多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