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心可以这样冷,也可以这样痛,他以为自己可以孤寂的过一生,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像中坚强。
丹雅不气反笑,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声音充满了自信与鄙视,「我知道你向来心性软弱,见了这一幕总有些难受,但一个已经快要死的药跟自己的命,你选哪一个?」
丹雅打开药盒,是那枚棠裳丹。
他将药丹放在药庐,而他的药庐丹雅可随意进出,此刻她拿出这枚药逼他履行誓言,若是有一日他弃丹雅于不顾,他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怔怔的将眼光转向那枚红得刺目的丹药,小草的手好冰,小草要死了,再怎么傻的人,都知道该选择什么。
但为什么他的心却背道而驰?呵呵,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愚蠢的男人。
他满怀爱意地看着小草的脸倾诉,一声声、一句句都是断肠语句,小草对他的爱太浓太厚,他这样的愚蠢,人生有幸,竟能遇见小草。
「我是个愚蠢又无趣的男人,这一生中都在为报恩而活,你明明知道我蠢笨,却从来都没有离弃过我,在丹凤庄我只是挂名的庄主,其实我根本就毫无价值,一个像我这般空壳一样的男人,不值得你……不值得……」
他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在丹雅不信跟惊怒的眸光里,他将那药盒接过摔至崖底,没有小草,人生何喜。
他的报恩里不包含小草的性命,他们怎能剥夺,还要以恩情为借口,逼他了结小草的性命。
他年无境再怎么软弱愚蠢也誓死不从,这是他最心爱的人儿,杀了他,他年无境再没有心的存在。
一个没有心的男人,不再是人!
年无境毫不迟疑的将那枚血红药丸丢入口里,他的命是姑母救的,今日以命还命,再也不欠,恩怨两清!
连名钰跟老徐父子发声阻止,他却什么也听不到,一向温文柔情的眼睛像鬼火般阴森森的望向丹雅,目眦尽裂,怨忿的表情如鬼一般。
丹雅哪曾见过这样怒火冲天的年无境,吓得后退好几步,一屁股摔在轿里。
这不是她那温文有礼的表哥,也不是对她言听计从的年无境,这是索命厉鬼!她吓得浑身发抖,清清楚楚的看见年无境脸上澎湃的杀意。
「看在姑母养育我成人的分上,我饶你一命。」
一股辛辣的药味直冲喉口,进入胃部,灼烧着年无境的躯体,好像要用地狱般的烈火烧融背叛丹雅、背信姑母的他。
但又如何,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报恩,得到的是什么?
是丹雅的恶毒及现实的残酷,是小草的殒命与自己的心碎,背信之后他感到无比轻松,纵然已经离死不远也开心。
他抱起小草,他们终于可以一起去北方,那里有小草想看的雪景,有小草喜欢的花朵,那里的空气更好,夜晚的夜色更迷人,满天的星星不只百颗,是怎么也数不完、算不尽,他跟小草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的数、慢慢的算。
每跨出一步,温热的血就从他的嘴角溢出,他的五脏六腑就像在烈焰中燃烧,断肠般的疼痛几乎可让人在地上打滚,血从皮肤渗出,染红了他的衣物,他就像个血人般,丹雅吓得将头侧向一边,不敢再看。
萧芃安也不知这棠裳药如此厉害,但是看到眼前年无境宛如野兽般的双目,他后退了几步,惊恐万分,他一手将年无境推下崖底,主导这一切,年无境可以饶了他的表妹,但饶得了他吗?
年无境宛如鬼魅般逼向前,他就算吃了棠裳药,全身浴血,但杀气凌人,让萧芃安冷汗湿透全身。
他狼狈解释:「那只是一味药,亚仙擅长迷惑人心,你是学医的,你该明白——」
话没有说完被年无境冰冷的一掌打碎,他像断线风筝似的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痛苦的咳血扭动。
「那又如何,他是我的小草,永远也不会变。」
使出最后一丝真气仍杀不了这个害死小草的人,年无境满头发丝披散下来,从发根处渐渐变灰、转白,仿佛苍老了一甲子,他缓步向前,血滴落在四周,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小草的,剧烈疼痛令他咬牙喘息,但他不愿停下,这里不是他跟小草该停留的地方。
「我们一起走,小草,我终于自由了。」他温柔的对怀里的人说,现在的他不是戴着虚假面具的年无境,而是真实的自己,那个深爱小草的自己,「我能带你到北方去了……」
北方这两个字触动了小草,他在茫茫白雾里奔跑着,只听到年无境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低,不管他如何寻找就是找不着年无境,他在白雾里迷了路,只有靠年无境的声音指引他方向。
忽然雾散去了,他看到了木屋,看到了木屋旁的大树,还有大树底下的无数小草,他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外。
树与草不会分离,就像他跟主子一样,永远都会在一起。
浑身血红的年无境力竭的走回小屋,抱着他倚靠在大树旁,缓慢的坐了下来,这里永远都是让他心情放松之处。
风很凉、云很白,蓝天很美,只有与小草在一起,他才懂得欣赏这些,树上的白花一朵朵违反季节的开了,然后翩翩坠落,就像在为他们哭泣。
「是雪……是主子讲的天、天之花……」
回光返照让小草睁开眼睛,满天的白雪落下,跟那朵高傲又冰冷的花朵说的一样,雪是那样洁白美丽,不沾俗世尘埃,就像花朵称赞的主人一样,是个高洁又美丽的人。
一头白丝在风中飘舞,年无境低头柔情吻住他的唇,没有雪,只有自己的白发跟从天而降的落花而已,但他也笑了,笑得如释重负,也笑得悲切凄怆。
真与幻又有何妨,这是小草想看的风景,他终于可以专心一意的陪着他看。
「没错,是雪。」他柔声附和,「好美。」
主子说的不会错,小草感觉自己被搂得很紧,虽然很冷,但是只要在主子的怀里,这点冷不算什么,而且就是因为冷才会下雪,那高傲的花朵就是这样说的。
「我爱你,小草。」
这句话来得太慢,但低沉沙哑的声音穿透耳膜,带来春意般的暖,这样的暖能融化寒雪,小草微笑着,他很想摸年无境的脸,只是手好重、好重,他的喉咙也好痛,说了几个字就再也无法成音,但他仍努力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我知道!」
主子对他的爱,就像自己对他一样的真诚无虚假,他们深知对方的爱意,从一见面就注定要相爱。
只是为什么他张开眼,看到的主子好悲伤,他不断落泪,血污沿着他的唇角不停滴落,雪色的发丝掩盖了他一向英俊无比的面容。
是谁?是谁让主子一瞬白发,如此心痛?主子心痛,他也跟着痛,他想安慰却做不到,白雾比刚才更浓的包围住他,他累得走不动,坐在重重的白雾里。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好吗?」
温柔悲伤的声音仿佛指引的明灯,雾渐渐散开,小草露出微笑,止住了气息。
年无境嘶哑的悲吼一声,震响了天地,然后他慢慢垂下头,吐出最后一口鲜血,时间静悄悄的,四周的鸟雀不敢啼叫,飘落的白花将他们两人一层又一层的掩埋。
木屋旁的花一朵接着一朵的开,接着是百尺内,然后是一里之内。
满山的野花遍布,借着风势飞来此地,将他们两人埋葬在树下。
高洁的灵魂,只能死在洁白里。
第九章
「我的姬妾说这个人救了她的命,我向来不喜欢欠人情,所以来此为我最宠爱的小妾代为报恩。」
出来大厅见客的姚成贵傻了,这就是家仆说的外地人?根本就不是连名钰,而是个怪人。
这个人的说话方式有点怪,好像很少跟外人讲话,而且话中是完全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狂傲自大。
眼前的人墨般的黑色长发披落至腰,肤白如初雪凝成,嘴唇却是樱红一点,白黑红三个颜色恰到好处,很美却也很妖异,一股颤栗的美艳从他体内发出,令人望而生畏。
「那是盆花吧!」什么姬妾,不就是那盆被他一怒之下摔了,又被小草种起送回北方去的高价花栽。
妖异的美男子弯唇,没有什么表示,却让姚成贵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口,那种妖魅的美艳太邪门了。
他修长的指甲修剪得十分美丽,像被人精心照顾过,不知是什么样伶俐的婢女,才能把他的指甲剪得这般好看,粉红的粉肉罩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粉甲,圆润有型。
但下一刻姚成贵就不觉得美了,一个耳光狠狠刮在他脸上,那种痛加倍的增长,他感觉自己的脸皮似要被整个刮下来,而那人捉住他下巴的力道极重,让他的下巴差点就碎了。
「那是我最喜欢的姬妾,因为她说想要出门到南方玩,我才成全了她的调皮与愿望,你就是那个对她无礼的人,将她像废物般摔向地面,害她疼痛不堪,我这主人都舍不得这样对待她!」
那是花!可是他要怎么跟把花形容成姬妾的神经病解释清楚?
「哎呀,疼!疼,好疼!」姚成贵惨叫起来,整个脸皮好像要被剥开。
忽然听到身前的人「咦」了一句,仿佛有什么事发生,他的脸被放开,妖异的美男子凝视着屋外的树叶,像在听着什么。
姚成贵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响,而且今日的风特别强,沙沙声连绵不断,一波响过一波,狂乱不已。
花神收回了手,身后比他高上一个头的英气男子身着黑服,似乎是他近身侍从递出了白帕。
他在白帕上倒了芳香怡人的花露,那花露的香味一飘散出来,满室馨香,就算是姚成贵这类富家子弟也没看过这种好东西。
花神将葱白玉指张开,任男人用着沾着花露的白帕深入指缝仔细擦净,好像他擦的不是几根手指,是天上天下难得一见的珍奇宝物,而他脸上表情呵护备至,十分认真。
姚成贵霎时脸黑了起来,怎么,把他当成污秽的东西吗?掐了他的脸竟嫌脏的立刻擦手,还擦得这般仔细。
「阿拖。」
「是。」
「快点擦净,我有事要做。」
那名叫阿拖的男人慢声细气的回道:「再等会,他太脏了,让我再擦一次。」
言之有理,阿拖做事总是让他这个主人非常放心,花神应道:「嗯,也是,要不是为了我的姬妾出气,这等脏污之物我不会碰,你再擦一次。」
阿拖又倒了一次花露重擦,擦完后拿起另一条白巾倒了另一种花露,擦拭花神的白衣,一边擦一边解释道:「主上的白衣刚有沾上,我也擦擦。」
「嗯,做得好,就你心细,懂得照顾人。」花神说了这赞美的话,那叫阿拖的帅气男人便低下了头。
姚成贵见状只觉得自己差点被闪瞎了眼,阿拖明明是个大男人,现在却露出一脸大狗求赏的表情,而花神揉揉他的头,他只差没像大狗吠叫一声,钻进花神的怀里磨蹭。
这什么跟什么!他看了眼睛快受不了,小倌院里的也不会来这么一套,看了就让人头皮发凉,直想作恶。
「好了,出了气,我们走吧,那个叫小草的住哪你查过了吗?」
「查过了,请主上跟我走。」
阿拖在前头走,花神在后面跟,阿拖看起来走路不快,却一下就飘至百尺之外,花神也一样跟着,不觉有异,姚成贵听到小草的名字也急着要跟,只不过他再怎么追,就是追不上。
他心底骇然,怎么他跑得腿都快断了,也喘得快死了,他们连气都没喘一下,还一下就看不到人影,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小屋前。
酸麻散没多久前就散了,可连名钰现在却一步也动不了,恐惧涌上心头。
萧芃安脸上一股邪气横生,他被年无境伤得很重,连名钰劝他服药,他却一句话也没听,抱着伤势,循着年无境留下的血迹跌倒再爬起的来到小屋前,连名钰也尾随他一起来此。
屋前的大树底下被花瓣层层掩埋,萧芃安跪了下来,双手剥开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口里喃声念着:「亚仙,我的亚仙……」
他的那股疯狂让动作越形焦躁,首先出现的是年无境的脸庞,连名钰一见那发白的脸,双腿支撑不住的软下。
他总是心存一丝希望,纵然那棠裳丸如何毒辣,年无境自己是个制药的名家,说不定有秘藏的药丸能解毒,想不到依然是死了。
「他把我的亚仙藏在哪里?可恶的年无境,他想独吞这味药,一定是的,一定是的——」萧芃安只看到年无境的尸体,没有见到小草的,发出痛恨的吼叫。
他把年无境用力推倒,花瓣散得整地都是,随着年无境的尸身倒落,花瓣再也掩不住他怀里的人儿,萧芃安惊喜的狂叫,「在这里,原来在这里!」他想拉出小草的尸身,年无境却将人环得很紧,他一时拉不出来,气得用力去拔年无境的手。
连名钰再也受不了他的丧心病狂,忍不住怒骂,「够了,师兄,他们两人都被你害死了,你到底还要怎样?!」
「你懂什么?根本没有害不害的问题,吃下亚仙的肉,年无境就会立刻活起来,我根本就没害他!」
连名钰被他的说法气得差点喘不过气,萧芃安却认为自己很有道理,他再试图用力扯出小草的尸体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平淡插入。
「你在找亚仙?」
萧芃安闻声偏头去看。
连名钰也同时看到一个气质高雅,却带点冰冷的绝色美人立在眼前,他身穿白衣,衣摆、袖口用银线绣着花草,显得那样高贵无尘,他身后站着一个黑衣的男人低眉垂目,像是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