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骤然发觉这尼姑长得很像李随之。
这尼姑发现他之后,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手里的扫把被她直接扔下,她疾步上前,走动间应青炀才发现,这人有些跛脚。
尼姑抬手就要伸向应青炀的胳膊,应青炀眼疾手快,迅速向后退了几步,避开了这有些冒犯的举动。
他机警的动作让尼姑怔愣片刻。
没有一丝预兆,尼姑忽地潸然泪下,她哽咽道:“阳阳……你是阳阳对不对!?不会错的……这张脸和他太像了……”
“你是怎么回来的……?你怎么会……”
她急切的疑问还没说完,便见到少年人身后,那个一身玄色龙袍的男人缓步上前,冷漠的视线与她对视一眼,便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紧紧攀附缠绕在少年人的脊背上。
尼姑一脸惊恐地后退几步,“阳阳,你到我这边来,你,你离他远点!”
尖利的声音刺得应青炀忍不住蹙眉,他此时确定,这是江枕玉早早准备好的另一出戏码。
应青炀开口问道:“你是谁?”
尼姑的视线惊疑不定地打量面前的两人,顶着莫大的恐惧,泪流不止,声音颤抖地控诉。
“阳阳……我是你的母亲啊……我是太子侧妃李氏……”
“你离开他,到母亲这边来……九霄死在行宫,他好不容易说动了姜允之将你救走,可这个人,裴晏,他忘恩负义!”
“裴晏……九霄当年为了救你才横死行宫,若非他先遣徐晃去救你,你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你明知道他因你而死,为何置大应于不顾!?”
“你明知道阳阳可能尚在人世,为何从不派人去寻他!?”
“裴晏!这帝位,你坐得心安吗!?”
字字珠玑的逼问声中,江枕玉默不作声,他双手环住应青炀的腰,把少年人圈入自己怀中,没有说出半句争辩之语。
李氏看着两人的动作,眼里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厌恶。
应青炀没有理会,他抬手抚上江枕玉的手背,声音轻得像琼州冬日里飘落的细雪。
“她说的是真的吗?”
第75章 抵达终点 江枕玉沉默片刻,那凑……
江枕玉沉默片刻,那凑到应青炀耳边才吐露出的话语,带着少见的颤抖:“是。”
对面的李氏仿若从这句话里体会到了大仇得报的快感,她道:“这天下本就该是大应的!是你和徐晃阳奉阴违,若是九霄还在,怎会容你们这般放肆!”
女人尖锐的声音和愤怒的语调让应青炀觉得刺耳极了。
他按住江枕玉的手,不容拒绝地想要从束缚中挣脱。
那一路上都像烙铁一般不肯轻易放开的双手,终于在应青炀坚定的动作下缓缓被拿开,在少年人松手时无力地垂下,掩藏在宽大的袖口中,手指微微蜷缩。
然而应青炀情绪十分稳定,他没有回应李氏得胜一般的话语,而是转过身和江枕玉对视。
男人垂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带着难以言喻的愧怍。
他看过旧事万千,依旧决定辜负前任,亲自提笔立书,定国号大梁。
他亲耳听见徐晃说,他是裴相为应九霄早早安排好的退路,徐晃本该前去清澜行宫营救应九霄,但应九霄却让出了生路,吩咐徐晃转道去江枕玉所在的别院将他带走。
江枕玉本人才是那个本该死在火海里的弃子。
他分明知道旧都之中,没能搜寻到那个被应九霄细心呵护的孩子,却并未竭尽所能前去寻找。
若是以此追根溯源,江枕玉早便明白,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是应青炀今生一切苦难的元凶。
甚至他的所作所为,比应青炀想象中得更加薄情。
“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应青炀抬手抚上江枕玉的颊侧,他总觉这片皮肤泛着冷意。
好像有无形而冰凉的水渍滑过指尖,伴随着“滴答”声坠落在地。
但是没有。
男人像从前每一次与他谈心时一样,像是刚刚重见光明亲眼看见他的长相时一样,他勾起唇角,眼中仿佛有一片生机在尘埃落定中缓慢消逝了。
“爱上你的那一刻。”
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或许早已习惯了,任何痛苦都要强行掩盖在皮囊之下,甚至丧失了落泪的能力。
应青炀怜惜似的擦了擦那并不存在的泪水,他原本冷凝的表情都随着这个动作寸寸碎裂,眉眼展露出柔和的神采。
少年人轻声叹息,随后宽慰道:“辛苦了。”
“……什么?”江枕玉少见的怔愣,他在少年陡然绽开的温和笑意中难以保持理智的思考。
应青炀收回手,一抹鼻尖,“哼。不和你发火你是不是要一直把我当蠢货?”
如果忽略他泛红的眼角,和低下头那一瞬间囫囵擦去的泪水,江枕玉真的要相信,他一路所表现出的难过全部都是装出来的。
应青炀轻笑一声,欣赏着一向游刃有余的男人,在他面前露出茫然的表情。
不是装出来的示弱,而是完全被带入到应青炀的节奏中,被牵着鼻子走。
少年人伸出手,用食指对着江枕玉指指点点,又握成拳头在江枕玉胸口一下一下的戳刺。
“我说你这个人,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好了一点?觉得我会为了早已过去的人和事,抛下自己如今的爱人,被仇恨蒙蔽双眼?”
“我可和某些不信情爱之重的男人不一样,对某人给出了全身心的信任,你那么多破绽我都装了瞎子当没看见。”
“你忘了吗。”
“我这个人啊,从来都是向前看的。”
应青炀长舒一口气,连日来压抑的情绪随着这几句剖白都释放了出去,他觉得手有点痒痒,只砸男人这几下不够泄愤。
之后总得找些办法给自己讨回公道。
江枕玉却不肯释怀,他轻轻抿唇,“我欠你的。”
爱是常觉亏欠。
爱上应青炀之前,江枕玉薄情冷漠,为天下人辜负应九霄的救命之恩,一意孤行地开创了一个海晏河清的时代。
爱上应青炀之后,江枕玉开始后悔从前的强硬手段,觉得自己不够周全,应青炀每每在他面前展露出的苦难,都是江枕玉自己酿就的苦果。
他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陈年腐朽的气息萦绕其上,看着就年头十分久远。
里面尘封的便是清澜行宫里应九霄留下的信函,以及随手记录下的只言片语。
江枕玉解释道:“我少时便觉得兄长有两幅面孔,我们很少见面,但他常常写信给我,教导我,小到生活里的点滴事务,大到人生志趣,他总能有与常人不同的见解,随时能看穿我的心思。”
“我常常疑惑,为何兄长在面对我时,除了与我下棋对弈,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言语,甚至我对比过他的字迹,与信件上的截然相反。”
“但他所行之事处处危险诡谲,掩藏自己本身的字迹也是应该的。我从未因此起疑。”
“旧都那夜的计划兄长没有透露一星半点,等活着到了北境,我便开始思考,若是他活着,当如何做。”
所以他放下书卷,走进疆场。
直到他一路跋涉到清澜行宫,才知道教导他如何为人处世,塑造了他的人格,为他打磨了君子风度的,另有其人。
所以他与裴相没有半点相似之处,除了骨血里的薄情,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另一个人,另一个为他让出生命的人。
所谓的长兄如父,是应九霄。
一直都是,从来都是。
应青炀却没接那个木匣子,而是倾身,在江枕玉唇边印下湿漉漉的一个吻。
应青炀轻叹一声,一脸的“真拿你没办法”。
他轻声道:“我们太上皇陛下身居高位久了,经手的都是风云诡谲的大事,反倒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你还没明白吗,你是他看好的接班人选。”
江枕玉早已习惯了从结果看问题,“……救命之恩,何至如此?”
江枕玉话音落下,应青炀还未来得及解释,便听身后的李氏冷笑一声:“九霄就是太过心软,留下你这么个祸害,彻底让大应的气数断绝。”
应青炀“啧”了一声,这话怎么听怎么难受。
应青炀转过身,扯了扯爱人的衣袖,“这位是你故意留下一命的?”
江枕玉犹豫道:“先太子遗孀,左不过是给一口饭吃,她出不了寺庙大门。”
从血缘的角度算起来,这位可能是应青炀的母妃,但李氏的话他从不尽信,总觉得漏洞颇多,便将人安置在这里,相当于变相圈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