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一场《一仆二主》了?看这个?”
“好。”
没有提前预定票,所以只剩下二层的站票了。
西区剧院的各个厅内部不太大,座位集中,光线也比较暗。舞台上厚重的红幕布拉开后,整个剧场便瞬时安静下来。
《一仆二主》是很经典的意大利喜剧,比起这些年新兴的戏剧和音乐剧,这部传统喜剧有它的时代局限性,但并不妨碍它始终被人们奉为意式喜剧的经典。
这场又是伦敦当地极富盛名的剧团来演,院内几乎是座无虚席,连站票都所剩无几,充斥着阵阵欢笑声。
丛一站在二楼围栏边,看着舞台上的演员身着华服一个个登场,看着脑海里熟悉的剧情又一次在舞台上展演,看着主人公为了掩盖自己侍奉二主而做出的种种啼笑皆非的行为,精神得到了暂时的放松,注意力被转移,不自觉被逗笑。
一切都很好。
直到班达罗尼讲出了那句台词。
“这是当然,女人嘛,她们总是水性杨花的。”
为了能让女儿嫁入体面的贵族,班达罗尼当着贵族菲德里科的面信誓旦旦地做着保证,保证自己的女儿可以很快忘记旧爱,然后又很快地喜欢上菲德里科。
听到这句刺耳的台词,她的心情又一次掉在了地上。
“看见了吗?为了能让克拉丽丝嫁给菲德里科,她父亲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也可能他真心觉得,对于克拉丽丝来说,今天喜欢一个男人,明天又喜欢上别的男人一点也不难。”丛一话里有话,目光直挺挺地看着舞台,嘲弄地笑了下。
文时以当然明白她在讲什么,尽管这是他第一次看《一仆二主》。
“丛叔叔和班达罗尼不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他和妈妈是希望我以后过得好,所以千挑万选,从港岛挑到京城,替我选了你。”丛一平静回复,然后略微停顿了半刻。
剧场内再次爆发出欢笑声。
只是,这一次,丛一没办法再跟着笑起来。
和过去这三年多一样,那种悲伤和难捱情绪总是会在周遭最热闹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侵袭。任何一个可以触及她思绪敏感点的因素,哪怕只是一句台词,都会让她坠入情绪的深渊,从内里被她击溃又撕扯成无数碎片。
她好像分不清自己在执念什么了。
从那个如深渊一般夏天起,她就已经失去了能完整操控自己这具身体的能力。
“可那又如何,本质上不都是一样的吗?要是可以,我倒是真希望自己‘水性杨花’一点。”
丛一笑了笑,强忍住心脏里翻涌的痛楚和情绪,转过头,侧对着舞台,依靠在楼梯围栏边上,看向文时以。
“这样,我就能爱上你了。”
第16章 穷冬 外强中干妈妈仔
欢笑声久久不息, 观众们的反应印证了这部经久不衰的经典喜剧还是那么广受欢迎。
灯影交错中,丛一依靠在围栏边,玩笑似的和对面的男人讲着。
文时以听见了但没回答, 目光始终看向舞台,甚至没有侧身,神态一如平常, 叫人看不透所想。
演员们投入深情地表演,观众们也都深陷其中津津有味地欣赏。
好好的一出戏,好好的一出喜剧,怎么就平白生出这么多愁绪。
她总是这样, 直白得可怕,冷静下来永远一副清醒的模样,却给人一种支离破碎的感觉。
爱不爱的, 他一点也不在意。
只是丛一这种随时随地都好像快要濒临破碎崩坏的状态, 会令他别扭和难受。
他还是更能接受她傲娇着耍脾气的强势样子。
沉默了整个后半场,直到灯盏逐步亮起,漫天飞舞的彩带和金粉中,演员们一起登台谢幕。
众人的欢笑和掌声中,大家都准备离场时, 文时以握住了丛一的手。
“你也可以不用爱上我, 爱不是必需品, 也不是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婚姻的基础。如果你一定要把爱转移到某个人身上,那不如转移到你自己身上好了。”
他坚定地看向她,格外平静,却也格外认真。
随着人流往外走的时候,他始终握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侧, 视线直视着路。
她跟着他走下楼梯,走过偌大热闹的剧场,她低头看了看她们紧握的手,又顺着看向他侧脸,却怎么也看不见他灰蓝色眼眸里的目光,只有耳边回响着他刚刚说的话和穿越涌动的人群时轻微的躁动声。
整个西区灯火通明,大部分建筑外都有着宣传屏幕,轮转不停播放着各种演出的宣传片。
那些屏幕上的光混杂着路灯尽数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各自的神色照得清楚。
不知从什么时候,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雪。
和那天她声嘶力竭在街头哭喊的那场雪不同,今夜的雪很小很轻,也很密,飘荡在人潮攒动的街头,漫天地飞舞着,飘忽着。
他步子大走得略快,她虽穿着高跟鞋却一点也不碍事。
她们手牵手走得很快,又很稳,走过数家剧院,走过大半个西区,走过穷冬里的寒风,身上却丝毫没有沾染半片雪花。
他说把爱转移到自己身上。
爱自己。
四面八方好多声音从耳边侵袭又掠过,丛一茫然又恍惚,却多了某种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后,让他牵着手走过这条繁华热闹,人潮攒动的街巷。
他们明明穿着体面的华服奔走在各色的人群里,明明有方向有目的地,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觉得有一种在肆意流浪的感觉。
她一直都很爱自己的,一直是的。
她在心里反复重复,反复确认,目光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
“上车吧,外面太冷了。今天的戏选得不好,下次提前定位置,我来选。”
走到车边,文时以为她打开车门,口气里沾染了些许温柔。
丛一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停驻在他脸上,欲言又止,最终上了车。
等到回了酒店,到了房间,文时以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干什么?回自己房间去啊,我今天不要你陪。”丛一心情不佳,脸上都写着,“你要还想我明天跟着你去,就别耽误我休息。”
“你放心休息,我只在客厅,不会打扰你。”
文时以不放心她,怕又会同那晚一样。
她若是真惊恐发作,身边还是要有人在。
只是丛一向来强要面子,他配合她,不说破罢了。
丛一见他坚持,没心情同他争论,转身进了房间即刻便关上了房门,没多久连灯也熄了。
她在卧室一夜没出来也没动静,他就这样拿着电脑专心致志地守了一夜。
等到第二天丛一醒来迷迷糊糊地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文时以才放下了手头的工作。
“醒了?早餐想吃什么?”
“你怎么还在这?”
丛一穿了件淡蓝色的新睡裙,领子简直快要低到肋骨间,裙摆又短,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发光,半依靠在卧室门框边抱着双臂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不会在这坐了一夜吧?”
她瞥见了他手边的咖啡,又多斜睨了他一眼,抬手将长发如常般挽起,摘掉了手腕上的丝绸发带打了个蝴蝶结,慢悠悠地走到出茶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要是真在这坐了一晚上就赶紧去洗澡,换一身衣服。”
“好,那你一会儿你想吃什么自己叫。”文时以合上电脑,欣然接受了丛一的“嫌弃”。
他人走了,空气里还弥漫着留下的木质香水气,桌上的咖啡杯已经空了,但仍然看得出是杯美式,因为半点奶沫都没有。
丛一很喜欢咖啡,但她非常讨厌美式。没有牛奶和各种糖浆的调合,咖啡液简直是比中药还难喝。
“怎么这么爱喝这苦玩意儿。”丛一念叨了一句,一口气干了一杯水。
今天,是说好去见文时以妈妈的日子。
丛一洗漱过吃过早饭后选了半天的,精心准备了好一会儿。
倒不是因为她多重视和文时以家里人见面,是因为文时以的妈妈出身贵族,她所居住的庄园也有着相当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见这样的人家,去这种地方,她自然不能草率。
她的人生信条就是,无论走到哪,头不能低,面子不能丢。
她从港岛那边走得急,什么都没带,衣服首饰包括一些生活用品和细软都是文时以交代提前准备好的,她也就没再费心叫人送新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