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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众人的帮忙下,女官局的赈灾活动顺利结束。看着进入新生活的百姓,紫姬觉得,比起之前的几十年,现在才是自己更喜欢的人生。
  “若是老人们还在, 也会为这样的我祝福吧。”紫姬喃喃自语。
  “安君小姐,那边的主君又来信了。”
  中将君如今对源氏也很是厌烦, 天天写信,还总是试图阻拦小姐的脚步,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你拆开读出来吧,看看他是不是有了新的语句惹人笑话。”紫姬对源氏的信息毫不在意。
  左右人还活着呢,那么大的人了,不需要自己担心。
  “珠帘锦帐不觉晓,长恨绵绵谁梦知。”(注)
  “自从你离开之后,每日每夜我都在对你的深深思念之中度过,夜不能寐,只能看着你留下的物件不断怀念。”
  “如今我已经收了心思,之前你在尚侍府大概听到的我要娶三公主为妻的事情也全是捕风捉影、无稽之谈。你已经年近四十了,就不要为那个小姑娘生气了。”
  “我自觉已到了这般年岁,留下的时间也不多了,若你再不能与我和好,我便只能剃度出家、侍奉莲台了。”(注)
  “请理解我的痛苦吧,紫姬。”
  “请看看我吧。”
  倒是情真意切。
  紫姬瞥了一眼中将君手中的特意熏染了她喜欢的春日花香的料纸,摇了摇头。
  真情是有的,将自己困在六条院,满足他的私欲才是缠绵悱恻下的真实目的。
  如果自己没有逃出去的机会,是不是一言一行、一吃一穿都要被他掌控?
  他对出家的事情随口就来,可是自己呢?
  紫姬回想着被尚侍压下去、外界不知晓、可是自己却知道的事情。
  闹剧发生前,朱雀院有意将青春年少、有父兄依靠的三公主许配给源氏做正妻。
  他心动了。
  而如果自己还是那只笼中鸟:被他日日玩弄美丽羽毛的笼中鸟、没有飞出六条院的笼中鸟,源氏会考虑自己的尴尬处境放弃三公主吗?
  紫姬知道,不会的。
  因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没有后路的自己只会让源氏更加有恃无恐。
  甚至面对这种情况,自己想要避开他的理由,比如出家,也会被驳回,还要继续强颜欢笑、照顾新的正妻三公主的衣食住行。(注)
  想想那个处境,紫姬就对源氏生不出来一丝一毫的怜悯。
  “陋室如同金玉屋,人生到处即为家。”(注)
  “你就这么回信吧,我甚至不想动笔为他写一个字。”
  吩咐完中将君后,紫姬招呼其他侍女,准备去北山寺再次祭拜早逝的母亲、还有慈爱的外祖母和舅祖父,去看看这些将幼小的她庇护成长到九岁的真正的长辈。
  .
  这么多年,紫姬不再是小时候的“抓麻雀顽皮女公子”了,北山寺却依旧是北山寺。
  院中的古树、讲经的僧侣、不绝的香客……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却再也没有紫姬的亲人了。
  “你们的孩子长大了,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这是我写诗的书,我烧给你们看。当年调皮的孩子竟然也会写这么多的汉字了呢。”
  “也许这不是你们最初的期望,可放弃了他提供的富贵优渥生活的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母亲没有看过的景象,之后再和你们说南来的鸟、北吹的风。”
  为葬在一起的母亲和老人们虔诚祭拜后,紫姬戴上防尘的篱幕,准备从山顶离开,却听到刚刚还肃静的山腰寺庙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这是有哪位贵人到场了吗?”
  在疑惑间,被中将君拉来的小僧弥大喘气跑来:
  “是离开了北山寺三十余年的源师叔回来了。”
  “还有内里那位云游多年、道法高深的安倍大师,他也一起回来、今日拜访了!”
  第131章 几度浪潮蚀旧痕,春光犹照白头人
  “这么多年, 您一直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行走四方、关怀万民,我们也十分挂念您。今日总算能见到大师的英姿了。”
  在当初得到玉佩的阴阳寮,淑子为这位眉发皆白却鹤发童颜的大师亲手斟茶。
  看着这不科学的样子, 淑子腹诽:这就是得道高人吗?
  “感谢您为我留下的玉佩, 如今已经三十余年了, 我依然将它视为珍宝。”淑子再次感谢笑着的大师。
  大师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拘谨。
  “老夫活了这般悠长的岁月, 却在这几十年感受到了新的生机。”
  “那时我远远看见过还是斋院的槿姬亲王,用我们的眼睛看过您治下的世界。”(见《归来》章)
  “劳作的农人减少的赋税、贫苦的百姓可以得到的医药、被驱逐流放的邪僧、口口相传的歌谣、逐渐扬起笑脸的孩子……尚侍真的做了不少啊。”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冥冥之中, 自有天意啊。”(注)
  大师这时候也不急着喝茶,而是借着茶杯上氤氲的雾气含笑看着淑子, 似乎看到了她内在的灵魂。
  “这么多年,怨恨吗?因为不能回到你的世界?”
  就知道这个搞玄学的肚子里有货!
  到了五十多岁也依旧想吐槽的淑子也笑了:
  “谁能不怨恨呢?离开了家乡亲人、来到了这个黑暗的、让人愤慨又不知所措的时代, 就算是精修术数、德高望重的您, 也不能违心说没有关系吧?”
  “只不过这些年,我还是努力做好了自己, 即使性格改变也不忘记妈妈的教导,成为幻想中的亲人会为我骄傲的样子罢了。”
  “如果您要说这是一种释然的话,那就勉强算吧。”
  阴阳寮的铜镜倒映出淑子模糊的面容。
  头发花白、脸上长出了皱纹的女人在和对面的大师叙话,伸出的曾经纤细莹润的双手如今也生出了主人年轻的时候不敢想象的斑点。
  在岁月中,本就相貌平凡的她不可避免地老了。
  若是妈妈看到了她这个样子,还会认出自己曾经懒懒散散如今却时刻规范礼仪的年华老去的女儿吗?自己又还能认出来当年英姿飒爽、如今却音容远去的妈妈吗?
  “所以, 您能和我说说吗?”
  铜镜中,依旧挺直脊背的女人开口了。
  只听对方回复:
  “也没有那么复杂, 你们都遭遇了死劫,灵魂本就该消失在原来的世界。”
  “这也算是夙世因缘吧,你们的意识又到了对方的世界,在这两个完全不会重合影响的时空瞒天过海,留下了那一点微弱的生机。”
  安倍大师缓缓讲述着当年他窥探到的一丝天机。
  “我预感到了你会带来改变,就为你留下了玉佩,稳定你的魂魄。你不会怪我吧?”
  哪里会怪呢?
  哪里能说怪罪呢?
  “淑子能代替我承欢膝下,避免了让我的长辈担心;我也孝顺了母亲多年,全了淑子的心愿。这些都是命运吧。”
  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如今到了她这般年岁,就算是看不开,也必须能看开。
  两人饮下逐渐变温的茶,说着皇城的大事小情。
  从接任斋宫、带着母亲离开了困住她半生的皇城、一起前往伊势的二公主,到和养母栉笥姬一起养猫弹琴、侍奉长寿的皇太后祖母的三公主;
  从跟着冷泉院和秋好皇后一起不搬家、每天喝茶养花、早睡早起的承香殿女御,到成为了新的“族长”,每天带着近江君在家中大发雌威、指挥家臣的弘徽殿女御;
  从别院仍然狗狗祟祟摸爬滚打的朱雀院,到朱雀院那个被压制得比父亲当年还窝囊的儿子今上帝,到桐壶和梨壶的两位女御;
  从和优子收拾行囊的紫姬,到紫姬已经有了一群孙女的长姐;从皇宫里逐渐上了年纪准备退休的女官,到顺子、玉鬘等接力的年轻人;
  从早年的桃园亲王到如今在朝堂上开始说话的槿姬亲王,到和她一个辈分的帅亲王兄弟和被囚禁在宇治山庄多年的八亲王;
  从六条院不断乞求紫姬复合的源氏,到和源氏年少情深、如今却血海深仇的左大臣,到当年两人的父亲、三十余年君臣相得的桐壶帝和最初的左大臣;
  从他们的父亲,到淑子早就变成土灰的藤原爹,到年少时容光四射、如今白发苍苍的四条夫人,到早已眼花到看不清眼前文字的循子;
  从如今连吃饭都张不开嘴的弘徽殿皇太后,到当年美丽无双的“辉藤壶”,到已经过世的、淑子最早认识的丽景殿和承香殿女御,到只活在寥寥无几的老人们记忆中的桐壶更衣……
  那么久的岁月,都已经过去了;
  那么多人,也都已经离开了啊。
  就像是一片片羽毛,被风吹散在了人世间,不知所踪。只有这阵微风同时吹过的、尚未枯萎的小草,见证过了那些轻盈羽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