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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之后,等这片小草也经历过冬日后,还有谁会提起呢?
  最后也只剩史书工笔让后人在管中窥见吉光片羽了。
  淑子慢慢地转过头,看着阴阳寮的满院春光,如同潮水倾泻而下,让每个人都在其中徜徉。
  几度浪潮蚀旧痕,春光犹照白头人。
  “听我这心境已老的人说起已经离开的逝者,大师会觉得厌倦吗?”淑子的眼睛凝聚起来了笑纹。
  “哪里,说起来,我才是真正的老人。数度春秋,连徒弟们都一个个离开了,我却还在尘世修行,等待神明的召唤。”
  “以前我会觉得厌倦,但如今,看着尚侍做出的改变,我也想多活几年,看看新世道。”不知活了多久的安倍大师回答。
  “说起新世道,您说我的愿望会实现吗?一定会实现的吧?”
  “上天不是凡尘蝼蚁,知晓天机的祂一定早早就掐算了我的想法吧?我这大逆不道之人一定会如愿以偿吧?”
  在淑子的步步相问下,大师喝下了淑子为他续上的绿茶:
  “您的愿望,自然会实现。”
  无论是顺应天意,还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都想看看,这个异世界的女孩带来的改变。
  .
  送走了淑子后,安倍大师笑着叹气:“是个贪心的孩子,可是贪心得可爱。”
  “就连上天,也在照顾她啊。”
  他转向了侧室的竹帘:“不和她见一面吗?”
  北山寺刚刚云游归来、年过五十仍然可以从清癯的面容窥见年轻时候的风度的大师缓缓走出。
  这位当年的帅和尚阖眼摇头,道了一声佛号:
  “没必要,我不会美化没有走的幻想中的路。放弃还俗也是随着自己的心意,与天无怨,与人无尤。”
  “我未必会和故人在一起,何况故人,早已不在了。”
  青涩年华伊人有,倚门羞见两心知。(注)
  .
  德高望重的安倍大师的归来引发了整个内里的关注:这位大师是很多人的父母辈甚至祖辈口中传闻的大师,却长久在四方云游、为百姓祈福,已经数十年没有出现在京都了。
  这次他的回归引发了众人的拜见和贵族们的追捧,太上皇冷泉院还专门准备了宴会为大师接风洗尘。
  在宴会上,坐在冷泉一侧的淑子慈爱地看着和自己坐一起的承子内亲王笑着替父亲问候大师;而另一侧的今上帝则准备在大师回京这段时间好好和他套套近乎。
  最好大师这位业界权威能说些自己“福德深厚”、“受命于天”这类的吉祥话,好好洗刷清凉殿那边的老狐狸们甩给自己的黑锅。
  不过还没等他套近乎,过了几日,已经和他是塑料翁婿情的、求偶不得的源氏就等不及了,开始联合自己的亲信和老顽固们,请立明石女御的皇子为新的皇太子。
  在一堆人声情并茂的陈述下,“推测出国运”、破例上殿的安倍大师给今上帝和源氏一众放了个大雷:
  “承子内亲王福泽深厚、得天之助,应该成为新的国主!”
  第132章 今上:别逼我!源氏:你们逼我的!
  “什么!”
  不仅没有听到臆想中对自己的夸夸, 反而听到了对方增加了“敌人”的筹码,今上帝几乎坐不住了。
  “您这是被迷惑了!怎么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面对有名望的男性长者,他的第一反应还是“被迷惑”而不是他自身的问题。
  “慎言!”
  可能是触底反弹吧, 面对淑子的呵斥, 今上帝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这种给清凉殿的“团伙”当汪汪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
  本来还想着装一装, 装到自己的孩子被立为皇太子,谁知道这群恶魔釜底抽薪, 别说不让自己的孩子当皇太子了,就连皇帝的位置都不想留给自己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上皇和尚侍实在是过分,居然连这样的面子都不给朕!你们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吗?她只是个女孩!”
  今上帝从摇摇欲坠的王座上站起身,双眼发红, 目光含恨。
  面子?你的面子很值钱吗?
  淑子连理都不想理会。
  “陛下言重了。”不愧是大师,他在某种程度上还挺有担当, “这不是尚侍的话,是老夫的话。”
  “就算如此您也不能这样!男子才是能承袭宗业的人,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您这样大逆不道, 一定是老糊涂了!”今上帝已经口不择言了。
  “千百年来?怕是不见得吧。”
  淑子讽刺:“若是你说到千百年前,那时候母亲才是氏族的族长, 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到她们的生活呢?”
  “何况千百年前还在茹毛饮血,今日你又为什么不放下手中的米饭和烤鱼、脱下身上的丝绸、光溜溜地去外面转一转,以显示你的‘先祖遗风’呢?”秋好接话。
  “不要如此污蔑老身,我是老了,可是比你清醒呢!”不知活了多久的安倍大师也十分不满:
  真要是扯到千百年前,大巫还都是女性呢, 他也没办法成为玄学大师啊。
  “女子就不是皇室血脉了吗?女子就流着和你截然相反的血吗?”承子在长辈们的维护中,问出了这个她觉得可笑的问题。
  若是不以出身论高下, 那就像尚侍祖母一样,开放比试,不看出身、达者为先,今上帝敢和众位学者一分高下吗?
  若是唯出身为高贵,那自己的父母都是皇族血脉,不比今上帝更加高贵?他又在挣扎什么呢?
  双标是他、贪多贪足也是他,和占着身份便利的既得利益者们一样的嘴脸。
  就像是不想经历十月怀胎之苦又不愿放弃虚无缥缈的姓氏一样。
  就像是一面说着女儿应该“安分守己”一面又让男儿发愤图强一样。
  在众人的质问和公卿们的唯唯诺诺中,今上帝红了眼睛,看着沉默不语的塑料岳父。
  后者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张开了被捅了大洞之后直至如今都苍白的嘴唇,说的却是另一番说辞:
  “陛下继位以来,天灾降临,实在不能说是众望所归。”
  在今上帝的目眦尽裂中,源氏继续:“请大师再次占卜,继承天命的人,是不是小皇子?”
  事已至此,大源也不想管这个墙头草女婿了。
  反正女儿已经有了男孩,如今肚子里还怀了一个,索性就不要这个孩子爹了,确定好孙子的身份后去父留子吧。
  只不过他敢打包票:大师这段话,要是背后没有淑某的参与,他就和夕雾一样痛失要害!
  看着施施然坐在上首看笑话的淑子,源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当年的碧茶君已经远去,曾经的循典侍也消失不见,留下的是只手遮天、让朝堂上下都遵从其吩咐的尚侍藤原淑子。
  她可以用慈爱宽容面对内里的女孩们、用公正体恤面对贫苦的百姓们,可是面对朝堂众人,她只会像是权力机器一样算计每人身上的筹码,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方法,驯狗。
  而自己,这么些年不愿意承认、一直在躲避的,不就是他、风流潇洒的太政大臣,也不过是被尚侍这个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一员吗?
  “哈。”源氏弱不胜衣的优美姿态下发出了一声轻笑。
  当年父皇将那一点权柄分给她的时候,会想到这个小小的殿上人之女有朝一日将他的后代们步步紧逼吗?
  自己当年和她谈情说爱、你侬我侬的时候,会想到这个面容平凡的女人会借着当初那一点声望逐步走到如今说一不二的时候吗?
  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在妄想、在重温旧梦,可是她呢?
  真是不甘心啊,紫姬宁可一无所有也离开了住在金屋银屋的自己,面前的淑子已经苍老了却也不帮依旧俊美无俦的自己;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
  不过也无所谓了,源氏看着被帘子后突然出现的、本不应上殿却不知道被谁放进来的梨壶女御一把拉住、强行闭嘴的今上帝和装聋作哑、不接自己话茬的大师。
  还有阴沉地盯着自己的左大臣。
  至少这个时候,他不能完全放弃。
  一旦放弃了,积怨已久的左大臣真的会像秃鹫一样,疯狂啃食六条院上下一众人的新鲜温热的尸体。
  .
  “人员都准备好了吗?”
  阳光和煦的好日子里,源氏问大孝子夕雾。
  “惟光已经训练好了家臣,帅亲王那里也联系好了,他说会和那些被夺权的宗室的老人们一起拖住槿姬亲王……话说,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父亲?”夕雾犹犹豫豫。
  七月初,冷泉上皇即将行幸大原野,自然是带着承子内亲王一起。于是源氏准备在这场离自己郊外别墅、也就是曾经修建的桂院北面不远的野餐轰趴上搞事情了。
  “我也不想的啊。”源氏垂下眼眸,依旧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在一个图层的脸上透露着一贯伤春悲秋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