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不是她的错。”与魔神不同，圣神的声音十分温柔，拥有充沛的情感，“我能感知到她付出的努力，我沉睡在每一个圣神信使的心脏里，她的心跳是最为热烈的。”
“你……其实一直在瑞拉身上？”莉莉安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现在也还在？”
“是的，”小白团看起来有些愧疚，它把自己缩得更小了，“我很抱歉，孩子，我一直都在你们身边，却没能帮上你们的忙。”
“所以，你预料的是对的。”莉莉安娜看向一脸怜爱和痴迷地望着桌上小白团的魔神，“你的终末之日最终让你的妹妹苏醒了。”
“不，并不是这样，这个傻瓜总是自顾自做祂觉得对的事情，”小白团子有些生气地跳跃了几下，“我们每次争吵都是因为类似的原因。”
“我原本就在不断恢复，但最终能醒来，是因为莱恩家族归还了原本属于我信使的血，那里面有我遗失的力量。”圣神语调亲切地解释道，“我刚刚说到哪里了？我在陷入沉睡后，就一直寄宿在信使的心脏里，耗尽神格的我太虚弱，以至于无法保持自己的完整。”
“所以你的碎片就跟着圣神信使被放出来的血……流出来了？”莉莉安娜想象了一下，她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那个场景——一群看似虔诚的信徒喝下供奉的女神的碎片，她打了个寒战。
“不对呀，那些血真的只是莱恩家族在使用吗？”莉莉安娜提问道，“我们之前讨论，还以为这是一场共谋，不光是莱恩，整个教廷，还有萨利布莱德家族，都参与了圣女的放血。”
“不，孩子，你们的猜测是对的，”圣神又跳跃了一下，“但我不是跟随血液流动的。”
“我原本为自己的信使规定，我赐予她们的力量是不得用于作恶的，”祂的语气显得很悲伤，“但那位信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因为绝望和愤怒产生了强烈的恶意，它实在过于强烈，让寄宿在她身体里的我都受到了影响。”
祂叹息了一声“神和自己的信使关系十分复杂，在此之前，我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信使所支配——”
“这不是你的错！”魔神很煞风景地插话进来，大声说道，“妹妹，你是最好的！”
圣神陷入了一秒钟的沉默，然后才继续说道：“总之，结果就是，我的信使借用了我的力量，对莱恩家族下达了一个几乎等同于神谕的诅咒，这份力量对于陷入虚弱的我来说十分重要，所以在这个诅咒结束之前，我是无法苏醒的。”
“之后再寄宿在信使心脏里的我就不再完整了，瑞拉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发挥出过守护魔法，已经让我十分惊讶了。在她之前，其他信使都只能使用治愈。”圣神跳跃到了莉莉安娜的手掌心里，祂似乎没有真实的重量，“我想，她是我的最后一个信使，也会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信使之一。”
“最后一个？”莉莉安娜看着自己的手心愣了一下，“以后不会再有圣神的信使了？”
“是这样的，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下，”魔神开口道，“我妹妹说祂愿意原谅我之前做的那些事，祂还需要大量的时间慢慢恢复神格和力量，我也几乎不能再干涉那个世界的事情——所以，我们决定放下这个曾经由我们一起创造的世界，去旅行。”
“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魔神带着几分认真开口，“丫头，我觉得你挺有趣的。那个世界以后可没有任何神存在……换句话说，以后所有的bug，都需要造物们自己去想办法，这可是很辛苦的事情。”
在魔神刚刚说话的时候，莉莉安娜开始观察柏油马路四周那些凌乱的线条。
圣神周身散发的奇异光辉将那些线条照得更加明晰，让她慢慢意识到那不是毫无意义的涂鸦，那是一道道人生的轨迹。
她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条，和四周其他轨迹比起来，它的中央存在着一道有些突兀的断痕，那是从前的莉莉安娜斯诺怀特与她的分界线。
这个轨迹的开端源于神都难以解释的错误，也许是魔神简单粗暴地不允许自己信使死亡的指令与少女被孤独缠绕的求死之心产生了冲突，导致了一个陌生的灵魂懵懵懂懂地来到了异乡。
那是她的来时路。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普通女孩，突然身处看似繁花似锦的贵族家庭，四周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法和富可敌国的财富，还能享受身份贵重的未婚夫和外冷内热的养兄的体贴和照顾，她说服自己这本来就是一本没有什么意义的厕纸小说，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好好享受。
然后她的轨迹和另一道鲜活的轨迹发生了交叉，那道轨迹带着和她相似的断痕，她们因为这道断痕在人群中认出了彼此。
她那时候仍然沉浸在故事的幻想里，因为突然降临的厄运哀伤自己无法挣脱既定命运的束缚，然后她的轨迹被带到了凌晨的城墙之上，晨曦照亮她的脸庞，教她看清属于这个世界的真实。
从那时起，两道轨迹就一直并肩而行，她们当然也有过分歧和争吵，她们对于梦想，对于未来，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都有着明显的不同，但幸运的是，她们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不同产生疏离和仇恨，她们一直都站在一起。
当属于她的轨迹再次出现断点的时候，那又是在宣告一个崭新的开始，神奇的魔法降临在了她的身上，而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拥有魔法并不意味着幸运，莽撞差点儿为她带来了杀身之祸，但同时也为她带来了新的同伴，新的想法。
她们的想法很多，并不总是对的，这是一条充满曲折的道路，但好在，她总是每摔一跤就长大一点儿，然后再不断地尝试中，她们最终找到了目标。
就这样，跟随着她的轨迹在慢慢变多，最终她看到所有凌乱的轨迹逐渐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最终，天南地北的人生怀揣着同一个目标汇聚在世界的一点。
“我不会跟你们走，”莉莉安娜注视着那些还在缓缓移动的轨迹说道，“我要回去。”
魔神挑了一下眉毛：“你确定吗，我的邀请只有这一次，你放弃的可是成为神眷的机会。”
“我想，成为你的宠物并不是什么好事。”莉莉安娜撇了一下嘴，“请允许我拒绝。”
“我还想问，那些‘湮灭’钻进了我的身体里，”莉莉安娜凝视着属于自己的轨迹的端点，“这是为什么？”
“这些家伙的出现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内。”魔神伸出手，想让圣神跳回祂的手心，但圣神直接跳到了祂的肩头，祂显然对妹妹的亲昵十分陶醉，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从天空中落下的黑雾是无法被杀死的，它们会不断再生成新的魔兽，直到终结那个世界的所有生命。”
听了这句话，莉莉安娜好像明白她该怎么解决问题了：“但是你为‘湮灭’设定的优先级更高，对吧，‘湮灭’能吞杀这些黑雾。”
“是的，你们对神的反抗使得新的神罚从大海中苏醒，这原本会导致毁灭更快地降临，但如果你引导得当，它也许能带来新的转机。”
魔神注视着莉莉安娜，凯瑟琳萨沃伊的绿瞳消失了，成为了凝聚着深渊的两个空洞：“哪怕身为我的信使，拥有我的魔法，但你毕竟还是一个普通的造物，引导‘湮灭’也是需要支付代价的，这份代价虽然不需要你立刻上交灵魂，但会让你本就转瞬即逝的生命更加短暂——即使如此，你也不想跟我们走吗？”
“我不想，”莉莉安娜没有犹豫地回答道，“你是一个寂寞得同时用所有的眼睛注视人间的神明，在虚空中不断地寻找，等待，只为了寻回妹妹陪你一起跳圆圈舞。”
“而我和我的同伴们早已做好觉悟，”她抬起头，目光灼灼，“我们愿意在这个黎明献出自己的生命，有太多人已经这样做了……为了身后的人能够看到朝阳再一次升起，为了孩子们能够在阳光下跳起新生的舞步，我让所有人相信团结在一起就能抵抗末日的钟声，我绝不会丢下他们离开。”
“我和你说过了，你的蛊惑没有用，”圣神轻轻地在魔神肩头说道，“孩子们已经长大了，现在把我们的魔法留给她们吧，我们可以离开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莉莉安娜在各种线条中顺利找到了属于瑞拉的那一道轨迹，她看到一滴属于克劳尔的血液正在从空中缓缓落下，它在瑞拉的手背上溅开、然后如一滴普通的水一般，沿着瑞拉皮肤的纹路滚落。
她突然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时刻——莱恩的后代终于自愿地归还了曾经从圣神信使这里带走的东西，一份绵延多代的痛苦诅咒，被一滴不再被吸收的血液终于画上了句号。
——如果早知道，应该尽快让克劳尔把血还给瑞拉，这样圣神就醒了。莉莉安娜脑中突然响起这个声音。
“哈哈，我可爱的孩子，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早知道’？”圣神温柔地宽慰道，“在我看来，你们已经做得很好，我曾以为这个世界失去我的修补和帮助一定会陷入混乱和无序，但你们走出了属于你们自己的路……以后也请继续往前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