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康帝的身体似乎要不行了,而他本人也知道这件事情,严防死守。
“许没有几日了……”这话江知渺也就敢在亲近的人面前开口,他仔细回想史书上的记载,这位颇具盛名的皇帝似乎就死在了初春。
萧禩无力相争,其他几个皇子大多没有威胁,就是隐藏得最深的三皇子,也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插不进这个局势里。
这么一来,局面已经很明显了。
只等着看萧禵那边的消息。
马车在四皇子府门前停下,江知渺下了车,自顾自地走到书房外头倚门看,萧慎近来越发得景康帝看重,被指了几件关系重大的差事,正昼夜不分地忙着。
江知渺动作轻,他自己也心神不宁,一直没注意到这事情,直到太过疲惫毛笔从指尖落下,才听见他叹息一声,“事情是忙不完的,殿下也该劳碌结合才是。”
“你来了,”萧慎一愣,抬眼招呼他进来,“近来倒是少见你过来。”
就萧慎前头那火药桶的模样,他过来找抽吗?
江知渺心底腹谑,面上却没露出分毫,“年关里各类事务忙得不行,我吃住都快搬到部里了,今儿才抽出空来。”
“殿下,”他直白地问,“是不是快酉时了?”
太阳是不是要落坡了?
萧慎瞥他一眼,点点头意有所指,“快到时候了。”
果然,江知渺叹了口气,“那就恭喜殿下了。”
景康帝这个关头对萧禩那么绝情,其实也在暗暗展示一个态度。
他不属意八皇子党,连带着不属意其中的几个皇子。
包括最近差事办得很好,被大加封赏的十四皇子。
只是这么来看,萧禩实在可怜。
三位皇子的联名上书又被打回,眼看着就要到最后期限,八皇子府的管事哭丧着脸,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也是这时候,转机来了。
萧禩醒来的第一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顾不上病体急匆匆地往宫门处跑,就见到萧禵踌躇走来的身影。
“十四弟!”他急匆匆地喊,苍白的面颊上激动得发红,“你不必这样!行宫那样的地方,再苦我也不是受不了的!”
“这时候去西北——你!”
萧禩还想再说,弟弟就已经捂住了他的嘴,萧禵笑得眉眼弯弯,“风这么大,八哥怎么出来了?”
他强硬地把人推上马车,“快进去,才好些呢。”
萧禩看着他,心底五味杂陈,说不出话。
太子死后,景康帝恼怒于西戎的算计,加之年关将至,西戎频频扰边,是以,他有意选人监军。
这算不上什么好差事,又在年关底下来了,一时间各个武将都夹紧了脑袋,生怕活计落到自己头上。
也是这时候,萧禵主动请军,换取景康帝收回圣旨,留萧禩在京养病。
自从景康帝在一次早朝中晕倒后,朝中隐有皇帝病重的风声,这般关头萧禵远去西北,相当于放弃了夺位的机会。
“有所失必有所得,我和他到底一母所出,这时候退了,倒是免得母妃夹在中间难做,”萧禵见萧禩还是一脸拖累了弟弟的伤心,赶忙笑着安慰,“更何况,我好歹是皇子,到西北去监军,能鼓舞多少士气。”
“去得早些,百姓们也能过个好年了。”
“什么时候出发?”萧禩沉默好半晌,才开口。
“后日。”
“今年是要到那边去过年了,”萧禵笑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样的景致,弟弟还没见过呢。”
“到了那切记保重,加餐饭,添衣食……”萧禩苦笑一声,“别忘了来信,我还有老九老十……我们都挂念着你。”
“嗯。”萧禵看着他点头。
当初是他的人得了那个账本,是造成如今一切困境的元凶。
现在也该由他来解了。
第63章 改朝萧禵走的那天,京城下起……
萧禵走的那天,京城下起了雪,落在陆续挂起的红灯笼上。
薛宝钗到公主府去,见到了端嘉公主。
她依旧一身华服,但气势早已不同往日,发间别了一朵白花,面色却无任何伤痛之意。
看到那朵白花时,薛宝钗神色一愣,端嘉公主笑着看她,“驸马死了。”
她动的手。
西北已起战事,此前景康帝通过这个女儿的手影响西戎的计划宣告失败,这个时候,西戎的质子,端嘉公主的驸马蒙骆就成了个祸害。
“他家那边都不在意这么个人,我又何必留情呢,”像是怕吓着薛宝钗,端嘉公主笑着解释两句,也是在安慰自己,“与其留着他让父皇牵连于我,倒不如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而且……”
她神色有些落寞,“那人好歹是我的哥哥。”
废太子死得这么不光彩,宫中自然不许行祭祀服孝之事,他活着的时候,端嘉公主有时候会怨兄长为了权势放弃自己。
但当他死了,一切也都烟消云散。
“斯人已逝……还公公主节哀。”薛宝钗收回视线,在心底叹了口气。
那朵白花,与其说是为了夫婿而戴,不如说是为了兄长。
是端嘉公主隐藏着的,对亡兄的纪念。
“我有时候觉得哥哥并没有错,他只是要被逼疯了,”端嘉公主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开口,神色里有些悲哀,“现在要被逼疯的不止他一个了。”
“好在,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这么说来……薛宝钗心底明悟,景康帝的大限,就在这几日了。
而面前这位公主因着时势而得的短暂参政权益,也即将结束。
未来要如何,需看新帝才是。
……
今年的宫宴格外地怪异,哪怕内务府已经竭力弄得热闹非凡了,也挡不住那掩盖着垂垂老矣的暮气。
元宵那日天色阴沉,江知渺两人正在家里喝茶,就听到那边传来声声云板,隐有哭嚎之声。
家中早有准备,两人对视一眼,薛宝钗起身唤来管事,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人挂上白帆,又亲自出门设路祭。而江知渺则换上朝服,外罩丧衣,打马向宫里去。
这一路上,不少官员都行色匆匆,只有六部尚书几个早已得了消息,等在宫里。
江知渺到时,整座皇宫已经挂白,哭声阵阵哀嚎连连,大殿里,萧慎跪在最前方,手里捧着遗诏。
见官员来袭,景康帝的总管吕得功接过圣旨,展开宣诏。
“……皇四字萧慎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诏书既下,六部尚书最先上前跪拜,“请殿下登基,主持大典——”
接着是百官乌鸦鸦的喊声,“请殿下登基,主持会大典——”
江知渺看见官员们各色的表情,或是喜,或是忧,容正也看见了他,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呢,最后获胜的竟是这位。
但眼下外有西戎难安,内有天灾水患,也是这位,也只有这位,才是最适合的了。
景康帝当了一辈子皇帝,到底选出了个合格的继承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人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久,也该退下去了。
丧仪的第一日,江知渺累得够呛。
从这边跪完那边又跪,跪到后面,他都想就地躺下了。
但萧慎不愧是能把自己过劳死的神人,大晚上的,江知渺正准备休息,就得了消息,皇帝密召他进宫。
薛宝钗:“…………”
江知渺:“………………”
薛宝钗没错过自家夫婿嘴角的抽搐,她一时间觉得这人可爱又可怜,笑着起身给他拿衣服,“大晚上的,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去吧去吧。”
江知渺痛苦地闭上眼,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宫门处,好在萧慎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特意派人抬了软轿来接。
饶是如此,到了乾清宫的时候,江知渺已经累得眼睛都快闭上了。
起居室里除了他,还有孟文微周玉文几个,都是潜邸时就跟着他的老人了,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底深深的疲倦。
偏萧慎又发神经了,一言不发,只在那走来走去。
江知渺坐在下首椅子上,很没形象地杵着脑袋,看着萧慎晃晃悠悠的身影,越看越困。
他余光瞥见周玉文,这人脑袋也一点一点的了,只有孟文微是熬惯的了,还能保持住。
睡吧,左不过他们是亲信,萧慎还能就因为这个砍了他们不成。
就在累得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萧慎的声音终于从天边传来。
“你们觉得……老八该怎么处置?”
“什么怎么处置,”江知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语出惊人,“陛下若是容不下他,送去西戎和亲呗。”
刚好,萧慎不每天说他这个弟弟善蛊惑人心吗,说得都不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