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敢哪敢?!”那管事一抹头上冷汗,谄媚地搓搓手指,“大人这话实在严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也是良民啊!哪里敢违背天家的旨意!”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望您看在这些俗物的份上,登记的时候给咱们行个方便。”
打得是这个主意啊……江知渺忍不住笑,“本官懂了,给你们少登记几亩,不,几百亩田地是吧?”
只要登记的田少了,他们要交的田税自然也就少了,但租给百姓的田却还是那么多,再心黑一点还可以把租金提高,这么一来,交税的窟窿也补了。
这样一算,税钱还是百姓在交,甚至多走了一道手续,被贪墨的更多,压力更大,与新法推行的初衷背道而驰。
“嘿嘿嘿……”那管事见江知渺悟了,赶忙又把银票推推,露出一抹心有灵犀的笑容来,“所以大人您看……”
“我看?”江知渺嘴角一扬,忽地把那托盘一推,哗啦啦地声响里金银珠宝落了满地,银票更是被吹得满天飞,这场面,当真是纸醉金迷。
“不怎么样,就这么点银子也想贿赂本官?”
管事骇得瘫坐在地,青年官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只看得清他面上一脸与有荣焉的笑,“你们行贿之前,不打听打听我夫人是谁吗?”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想来是成都城太远了,让你们闭塞到没听过金陵薛家的名声了。”
“告诉你们老爷,”江知渺弯弯唇角,“想让本官行个方便,好啊,五百万两银子,少一分,提头来见。”
“这,这!”管事骇得冷汗直冒,瞪大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只瘫软在地,看着那官员气定神闲地走了出去,一个眼神都没再抛过来。
五百万两!这是要他们全部的家资啊!
……
知府官宅里,薛宝钗一脸好笑地看着江知渺朝她撒娇卖痴,“您是不知道听到五百万两,那老头面色有多难看。”
“多亏夫人养我,不然那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只怕我今晚都睡不着了呢。”
这人嘴上不着调,但薛宝钗知道,纵然没有薛家在后面撑着,江知渺也不会去贪这点钱的。
她笑着给人抿了抿散落额角的长发,“既是我养你,还不叫声好听的来听听。”
“薛老爷,夫君——”江知渺掐着嗓子喊,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开。
“倘若他们真的送来了五百万两银子,你该如何,”薛宝钗忍不住好奇问。
“眼下西北正战着呢,陛下为了凑军饷不知道砍了多少个脑袋。”
江知渺意味深长地一笑,“成都百姓如此深明大义,愿意捐出全部身家用作军饷,我身为父母官,自然是感激涕零,请示陛下派兵押送军饷了。”
“也刚好,钱都没有了,我看他们拿什么和我斗。”
薛宝钗:“…………”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什么嘛,合着你打算收了钱不办事?”
“江大人,”她笑盈盈地一指按在江知渺眉心,“您这般没有贪德,也不怕遭人恨。”
“怕呀,”江知渺顺势握住她的手腕,眼中满是笑意,“所以夫人要监督好我,若是有朝一日我贪了腐了,也好大义灭亲啊。”
……
另一头,成都府内一间宅院里,几个有名有姓的员外老爷聚在一处,皆是一脸苦相。
“他娘的——”为首的刘员外骂了句脏话,“那姓江的当真这么狮子大开口!五百万两!他也敢说啊!”
“是啊是啊!”黄员外义愤填膺地附和,“咱们去哪给他搞这么多银子!就是卖田卖地也不够啊!”
这话一出,几个下意识对视一眼,心中皆骂了一句老滑头。
毕竟他们对对方的家资也少有了解,五百万两,在座几家卖田卖地地一凑,还真能凑出来!
可他们贿赂江知渺就是为了少交田地税啊!把田地都卖了,那还交什么!
桌都被人掀了,挣那几个盘子有什么用。
“不成不成,”刘员外赶忙摇头,眼底阴狠,“就是交了钱,也怕他不认账的。咱们就不交,我倒要看看他这个知府有什么本事!”
“不至于吧,他难道还敢收了银子不办事,不想在官场混了?”
黄员外下意识反驳一声,但对于后面那句,他无比赞成,“也是,咱们就不交不登记,他能拿我们怎么的!”
另一位一直一言不发的陆老爷看看两位老对头,慢慢地笑开,“不交?只怕府兵马上就要来围了咱们家里了。”
“他是顶上那位特派来的,难道会调不了兵?”
“这样,”陆员外一脸的老奸巨猾,“咱们不是不登记,只是慢慢地登记,缓缓地登记,今儿去登记个一亩,明儿又去登记个一亩的,拖个一年半载的,这事也就过了。”
“姓江的要是问,就说是要去查去统计,这可是个大工程,”陆员外冷笑一声,“我还真不信了,他还能对咱们几家的田地了如指掌不成?”
说句不夸张的,这座成都府都是建在他们几家的地上头的,每家少说十来个管事才勉强够用。就是自家一时间想知道有多少田地都得费好大功夫。
他一个外地来的官员。
呵。
第67章 斗法对付刁民,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两位皇子病逝的消息传到云南,已是好久之后了。
这边多苗人,不似汉人这般对朝廷大事多有关注,更何况夺嫡之争离远在边陲的云南实在太过遥远,总让人觉得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就是官府里,也有人不知。
离京之后萧禩改名成了卫安,随的是生母的姓氏,而安,是安乐,也是安定的意思。
他一贯是个谨慎人,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也担心远在京城的兄长会改变主意不放过自己,只好以名明志。
云南天好水好,萧禩不用为了那个位置百般筹谋,反倒看上去比做皇子时健康了许多。
只是他也有些遗憾,那夜走得太过匆忙,没能带走生母的牌位。
自良嫔去后,他每日必手擦牌位,从不假借下人之手,边擦,还边和母亲讲一讲近来的事情。
现在没了牌位,萧禩难免有些沮丧。
“哥!”也是这时候,萧禟从外头进来了,神色奇异,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匣子,“这是给你的。”
“什么?”萧禩一愣,从屋子里出来,看见那细长的,从上好木料制成的匣子时,忍不住细细地颤抖起来,“这是哪里来的?”
“从成都府送来的,”萧禟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说是新任知府让送的。”
像他们这样的子弟,即便手里的情报网几乎断绝,也不至于落到两眼一抹黑的地步。
他们住的宅子旁边是一户读书人家,书生们最爱谈论的就是各地的新政,而隔壁成都府的新知府,放眼整个天下无人不知。
“就是江,江大人——”萧禟本想说江家小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浑喊着,可话还没出口又想到那救命之恩,别别扭扭地改了口。
萧禩扑上去,几乎是虔诚地捧过那个盒子,轻轻一扣,盖子应声打开,露出一块有着质朴光泽的牌位来。
——先妣
卫氏之位
“哥!哥,哎!你别哭啊!”萧禟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给人擦眼泪,萧禩一摸眼角,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泪来了。
他哭得不能自已,也是这时候,旁边的人家传来欢呼声和炮竹声,小院里隐隐约约飘来贺喜的声音。
“恭喜贺公子高中院案首——”
“是了,到院试放榜的时候了,”萧禩看向隔壁,呢喃出声,这是府城,贺公子能立压众人成了院案首,来年乡试可谓是板上钉钉。
穿上举人衣服后,他又将何等地意气风发,打马向北,只等着杏榜高中,金榜题名。
萧禩恍然间似乎看见了那座巍峨的京城,一道一道的城门次第地开,像是某种扬眉吐气鱼跃龙门的预兆,各地的举子或是兴奋,或是紧张地走进这座城。
他们有的人能留下,有的人只能遗憾离开,而他,已经是这条路上的过客了。
但这也是他母亲,也是他所想要的,安安定定的生活。
“我没事了,”萧禩慢慢笑开,神色坦然,他推了推弟弟,“贺家大喜,身为邻居是该前去庆贺的。”
“只是在此之前,我想先给娘上柱香,”萧禩取出牌位,恭恭敬敬地供在案上,“弟弟,你先去吧。”
青烟袅邈而上,恍然间,萧禩想起当年还是个小小贵人的母亲总是念叨的一首诗。
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当时年少的他总也想不明白,自己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母亲又何必像那位词家一样,希望他到公卿呢。
现在站在云南的土地上,听着隔壁的贺喜声,萧禩才恍然明白,他母亲温柔又沉默的面孔下,想对他说的一直只有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