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心中了然,她大人有大量,不和谢清鹤计较。
“罢了,你回去。”
谢清鹤低声:“不收我银子了?”
沈鸢撇撇嘴:“你都没钱,我上哪收去?”
谢清鹤笑笑:“沈鸢,你医馆没人赊账吗?”
“赊账?”
沈鸢摇摇头,实话实说,“没有,不过若是有人还不起药钱,也可以在医馆帮忙。”
暖阁杳无声息,静悄无人低语。
沈鸢扬眸望向谢清鹤,脑中一热,脱口而出。
“谢清鹤,你不会也想去医馆帮忙吗?”
医馆远在汴京,谢清鹤自然去不了。
他退而求其次,留在沈鸢身边帮忙。
沈鸢一夜没怎么睡好,总觉得有哪里奇怪,像是被谢清鹤算计了。
可谢清鹤留在自己身边服侍,受苦受累的是谢清鹤,并非是自己。
怎么想都不是沈鸢吃亏。
夜已深,窗外再次传来鼓楼的钟声。
沈鸢敛去脑中的胡思乱想,昏昏欲睡。
一连三四日,谢清鹤都寸步不离跟在沈鸢身边。
沈殊起初大惊,害怕沈鸢吃亏,也害怕谢清鹤再次强迫沈鸢回汴京。
后来见谢清鹤并未有所动作,沈殊逐渐放松警惕。
……
昨夜下了一整宿的大雨,今早起来,长街湿漉,空中飘摇着细密的雨丝。
沈鸢一身石榴红团花纹织金锦锦裙,云堆翠髻,遍身珠玉。
鬓间挽着一支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步摇,步摇上的宝石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沈鸢扶着鬓间的步摇,一手握着靶镜。
空明通透的铜镜中映出一张姣好的容颜,白璧无瑕,眼若秋水。
松苓双手捧着妆奁:“外面还下着雨,姑娘还是别出去了,省得染上风寒。”
沈鸢笑着抬眸。
镜中女子笑靥如花,有道是桃羞李让,燕妒莺惭。
沈鸢一双眼睛笑如弓月,她笑着打趣。
“也不知多久不曾听过你说这话了,先前不论夏热冬寒,你都劝着我出门。”
松苓放下手中妆奁,无奈喊冤。
“姑娘先前日日都闷在屋里,若不是大姑娘和陛下怂恿着姑娘出门,姑娘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闷在棠梨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怎么劝都不听。”
沈鸢松开手中的步摇:“哪有你说得那样夸张,我那会不过是……”
沈鸢一时语塞,连话也说不上来。
松苓忍俊不禁:“兴许是换了地,我瞧姑娘这些日子的气色都好了不少,竟还有心情日日上街了,这金陵真真是来对了。”
沈鸢剜了松苓一眼,轻声埋怨:“就你嘴贫,马车套好了吗,我还等着出门呢。”
松苓应声而去:“我去二门瞧瞧,想来应是好了。”
沈鸢松开步摇,从妆奁中拣了螺子黛,对着靶镜描眉画眼。
倏尔听见身后帘子挽起的动静,沈鸢笑着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没好……”
余音未落,沈鸢一双琥珀眼眸猝不及防和谢清鹤撞上。
捏着螺子黛的手指顿在半空,沈鸢眼中怔怔:“不是和你说了今日不用过来,你怎么还来了?”
谢清鹤不动声色接过沈鸢手上的螺子黛:“不是还没还清债,总不能丢下债主不管。”
沈鸢讪讪别过视线。
过去三四日,她听见谢清鹤提起“还债”两字,仍是觉得心口发怵。
眼见螺子黛落在谢清鹤手中,沈鸢忽的生出一计,她扬起双眼,趾高气扬吩咐谢清鹤做事。
“那你过来给我画眉。”
她记得谢清鹤擅长丹青,想来画眉也不在话下。
谢清鹤哑然失笑。
他俯身垂首,松檀香从天而降,细细笼罩在沈鸢身边。
谢清鹤一手握住沈鸢的下颌,稍稍往上抬起,他嗓子稍哑:“别动。”
沈鸢屏气凝神,周身僵硬不动,胸腔的心跳声如擂鼓,铿锵有力。
她看着谢清鹤一步步靠近,那双深黑眼眸如古井深不见底。
握着自己下颌的指腹灼热,那一点温热好似顺着沈鸢的下颌蔓延至脖颈、双颊。
谢清鹤眼中渐渐染上笑意:“脸怎么这么红?”
他笑了两声,好整以暇道,“我拿的是螺子黛,不是胭脂。”
沈鸢一双眼睛圆溜溜,恼怒盯着谢清鹤。
“谁让你对债主点头论足的?”
谢清鹤挑眉:“我错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落下,沈鸢脸上再次浮起红晕,她转首侧目,支吾着开口。
“知道错就好,下不……下不为例。”
谢清鹤对沈鸢的装模作样视而不见,他笑笑,细细为沈鸢描上月牙眉。
弯弯双眉如弯月,细细长长的一道。
须臾。
谢清鹤眉心紧皱。
沈鸢心口大惊,下意识想要转身去取案上的靶镜。
“是不是没画好。坏了,我本来和人约好了……”
握着沈鸢下颌的手指始终不曾松开,谢清鹤声音如旧。
“要去哪?”
沈鸢脱口而出:“醉仙阁。”
谢清鹤眸色渐沉,捏着沈鸢的手指逐渐加重力道,沈鸢浑然未觉,继续道。
“先前你的药是从醉仙阁的……”
话犹未了,谢清鹤忽然低下头,堵住了沈鸢接下去所有的言语。
窗外雨声淅沥,雨打芭蕉。
门前青苔浓淡,草色郁郁葱葱。
沈鸢双手撑在妆台上,双颊如敷上一层浅浅的胭脂。
唇上的口脂少了一半,深浅不一。
沈鸢愤愤不平瞪了谢清鹤两眼,气息不稳:“你怎么突然就……”
谢清鹤面不改色:“你不是想去醉仙阁吗?”
沈鸢恍惚一瞬:“……你以为我去醉仙阁是去找乐子?”
她坐在妆台上,忽的抬脚踢了谢清鹤一下。
“谢清鹤,你怎么这么龌蹉。”
先前的药膏多亏胭脂铺子的掌柜从中斡旋,醉仙阁的老嬷嬷才肯将药膏卖给沈鸢。
沈鸢此次过去,也是想在醉仙阁摆席,宴请那位掌柜。
谢清鹤面色一凛:“金陵不止一家酒楼。”
沈鸢抿唇:“掌柜点名想吃醉仙阁的醉蟹,我总不好……”
一语未落,沈鸢忽然回神,再次在谢清鹤脚上重重踩了一脚。
“你一个欠债的,管那么多做什么,我的事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沈鸢絮絮叨叨,“再说,她的药膏确实有效,前日我见你……”
沈鸢忽然收住声,忙忙推开谢清鹤往地上跳:“我我我……我不和你说了,马车还在外面等着。”
谢清鹤轻而易举托着沈鸢,重新坐回妆台上。
很奇怪,明明坐在妆台上的沈鸢和谢清鹤是平视的,可谢清鹤给人的压迫依旧。
沈鸢本能朝后挪了又挪。
冰凉的铜镜贴在沈鸢,案上的簪花棒也散落在她手边。
雨声绵绵,谢清鹤一双黑眸落在昏暗阴影中:“你看见了,什么时候?”
沈鸢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动,面色赧然:“没、没有,我猜的。”
她磕磕绊绊,“他们都说那药极好,自然就是好的。”
谢清鹤脸色淡淡:“没有。”
沈鸢错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