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今日先生讲学的时候,我又睡着了……”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云遥不禁失笑:“你倒是把你姑母的坏毛病学了个十成十。”
闻揽星小眉毛一扬:“太后娘娘,您与我姑母是好友对么?”
云遥:“你如何知道?”
闻揽星看向一旁的云母:“阿婆告诉我的。”
云母慈爱地看着她。
云遥淡淡笑了笑,目光渺渺望着远处:“是啊。我与她年少相识,她是我,一生……挚友。”
闻揽星愣愣地看着云遥,对方虽是在笑,可她总觉得似乎下一刻对方便会掉下泪来。
“太后娘娘,您能和我说说我姑母的事吗?”
“你想听什么事?”
“有趣的事。”
云遥便简单地说起了儿明月带着她一起骑马猎鹿的事,听得闻揽星啧啧称快面露向往。
云母见一大一小聊的投机,便去了别处,将后院留给她们。
听着听着,闻揽星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坐在了云遥腿上。
“闻揽星!小兔崽子,你再不回来我一会儿亲自去逮你。”
院墙另一边再次传来男人的呼喊声。
“是不是该回去了?一会儿你爹爹来逮你,可有你好果子吃了。”云遥笑问。
闻揽星眼珠子一转:“不回去,我还想听,娘娘,后来呢?”
“后来明月一箭正中鹿眼睛。”
“哇,厉害。”
一大一小又聊了一会儿,不多时,一个男人走至云家后院。
闻朔定看见自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竟大喇喇坐在太后腿上,仅有的一只手都吓麻了,忙跪下行礼,一边请罪一边叫女儿赶紧下来。
闻揽星见他焦急忙慌的样子,顿觉十分有趣。左右太后娘娘的手也还圈着她,她也就继续坐着,还朝她爹调皮地吐舌头。
这小兔崽子!闻朔定被气了个半死,咬牙道:“星儿,还不快过来跪下!”
云遥:“闻二哥,不打紧。此处并无他人,你也不必如此见外,快请起罢。”
闻朔定现在那还敢担她这一声“二哥”,忙说道:“臣不敢。”
“闻二哥,你不必如此谨小慎微。这些年一直没机会叙叙旧,但我心里,你始终是那个闻家二哥。你再跪下去,明月也要生我的气了。”云遥轻声道。
“……是,谢娘娘。”闻朔定缓缓起身。
云遥:“星儿很是机灵可爱,你也别总打她。”
闻揽星笑得露出小白牙,得意地朝父亲眨了眨眼。
闻朔定无奈,只得应是。
云遥摸了摸闻揽星的头:“星儿,去找你言儿姐姐罢,我与你父亲说说话。”
闻揽星正正经经地行礼告退,一溜烟跑了。
云遥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刚才一看到星儿,我仿佛真的看见了明月。”
说起已故的小妹,闻朔定眼里有几分伤感怀念,整个人也不那么拘着了:“星儿小时候我将她抱在怀里,总觉得像是在抱着小明月。”
云遥:“闻家女儿,是天生能飞檐走壁罢?连喜好翻墙都能遗传。”
“翻墙这事……娘娘有所不知。”闻朔定摇头笑笑,“有日我……臣与妻子说起星儿与明月相像一事,便提及了明月儿时总爱爬树翻墙来云家,不料竟被星儿听了去,从那以后,她也开始翻墙了!真是……”
“看来是醍醐灌顶了。”云遥笑说。
两人就着闻明月的往事聊了起来,从那个调皮活泼的小孩,到意气风发的少女,再到扛起家国重任的将军,聊到后来两人皆是红了眼眶。
“……大胜的消息传回朝中之时,我原以为,明月终于可以离开那苦寒之地,回家好好歇歇了。谁成想……”云遥眼中噙泪,声音哽咽。
“都是我的错。最后那场大战前,明月发热症状已持续好几日。我本该拦下她,不该让她拖着病体领兵作战。”闻朔定摇摇头,双眼通红,“若能料想后来之事,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逞强。”
“难道名将真如红颜一般,不许人间见白头么?”云遥失神喃喃,泪水自眼角滑落。
闻朔定见她伤感至此,目光闪了闪,轻声劝道:“娘娘,勿要太过伤怀,明月若是在天有灵,也不忍见您如此……”,莫说是落泪,云遥皱一下眉头,他那傻小妹,怕是都要心疼上半天罢。
闻朔定是唯一一个知道闻明月心中最深的秘密的人。那年,云遥生下皇子,皇帝犒赏三军,明月第一次在军中喝酒,且一喝便喝了个酩酊大醉,是作为二哥的闻朔定将她带回帐中的。而正是在那晚,闻朔定从妹妹的醉话中窥见了她对云遥的心思。
“我盼着你能懂,又宁愿你永远不要懂……”
明月在睡梦中依旧在流泪,而闻朔定,从震惊到心疼,又怕她的醉话被人听去,在帐外守了一夜。
“在天有灵……她若真在天有灵,便该夜夜入我梦中。可我上回梦到她,已是去年了……”云遥低声道,将手放在了胸口前,里面放置着的,正是当年那人送自己的装有鱼形佩的平安符。
“她曾答应我,得胜归来后,再带我骑马。去年一梦,梦中我与她同乘一骑,也不知是不是她回来履行当初与我的约定。自那以后,我再没梦见过她。”
闻朔定神色动容,云遥这个模样,他几乎要以为对方对明月也存有同样的感情了。
“想来,是明月不想娘娘沉湎于过去。人间岁月长,斯人已逝,娘娘也该向前看才是。”闻朔定想了想说道。
“我的前路已是一眼能看到头了,无甚意思。”云遥仰头看了看院墙,淡淡一笑,“所幸这一生最欢喜的时日皆是与她一同度过,偶尔想起一件,便足够消磨往后岁月了。”
闻朔定看着云遥,心中惊疑不定,云遥说的“她”,指的是明月罢?莫非,她真的对明月……
他试探着开口:“娘娘,您可是……可是……对明月……”
“我爱她。”云遥坦荡一笑。从始至终,只爱她。
闻朔定愣愣的不知该说什么。
“可我终究明白得太迟了。”当初自己竟还怪明月不告而别,三年杳无音信。她的明月……她的明月啊……看着她嫁人生子,会有多么心痛?又是抱着何等的遗憾离世的?
每每想到此,云遥便心痛难当。
“可你们同为女子……”如此不伦之恋,注定不容于世。
“是啊,正因为同为女子,我才迟迟看不清自己的心。”若是能早点看清自己对明月的感情,她会早做准备,想尽一切办法也绝不会嫁与他人,就算那人是皇帝。
可如今,斯人已逝,一切都太迟了。
不想太过失态,她闭了闭眼起身道:“闻二哥,随我再去看看小星儿罢,这孩子我很是喜欢。”等她去了别宫,往后怕是再难见到了。
闻朔定应是。他自然清楚云遥是在透过星儿思念着谁。回想着刚才她的剖白之言,若是明月听见了,也不知会欣喜,还是心疼。他暗自叹了口气。
书房前。
“懒星星,你怎么又睡着了,这……这才看了两页。”
房里传来言儿无奈的声音。
接着是闻揽星稚气的声音。
“唔……言儿姐姐,我好困。”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怎么,这书里有迷香不成?”
“言儿姐姐,你不知道吗?古语有云,书中自有蒙汗药,书中自有迷魂香。”
“你……净瞎说。”
云遥和闻朔定闻言,皆是摇头轻笑。
房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哎呀,言儿姐姐,好女子志在疆场,我以后是要和我姑母一样,做大将军的人,怎能困在这小小一方书案前?”
“你姑母领兵作战从无败绩,你以为靠的是蛮力么?懒星星啊,那是要用脑子的。你不读书,难道将来想做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不成?”
“当……当然不是。其实我姑母小时候也不爱读书,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变得好学了。”
“该是听了闻爷爷的教导罢。”
“我觉着不是,我姑母可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那便是自己开窍了。”
小小的明月一脸得意地央着自己考她兵法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云遥再一次湿了眼眶。
景光十四年的冬日格外冷,刚过新年,云遥便感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多日不见好,太医说是“忧思成疾,心病难医”。
上元这日,承曜得知母亲高烧陷入昏迷至今仍未转醒,怕是快要不行了,大惊之下,扔下国事匆匆赶往别宫。
驱车半日到了别宫,已是晚上。别宫里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看不出一丝哀戚的气氛。
承曜心有疑窦,询问宫人后得知母后傍晚已经醒了,顿时大喜。
云遥身披白狐裘坐在花园中,提着一盏玉兔抱月花灯,有些出神地看着。花灯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更显得她整个人面如金纸,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