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 除了没有皇子的身份, 昆尼·雅各布享受到的待遇和皇室成员完全一样。”
听到这些往事，默宁更加不理解：“那他为什么这么排斥您呢？难道他和陛下的关系不好吗？”
菲林那因为默宁大胆的猜测轻笑出声，他忍不住碰了碰因为疑惑而显得圆润可爱的眼睛, 说：“据我所知，哪怕在昆尼·雅各布离开皇宫，随他的父亲来到雅各布城任职之后，父亲和他还经常书信来往，我想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不错。”
“那是为什么……”
菲林那歪头回忆了一下，不确定地说：“可能是因为我的母亲？”
默宁惊讶：“因为皇后？”
菲林那点点头，说：“父亲成年后，爷爷尊重父亲的意愿，把选择妻子、烈日帝国未来的皇后的权力交给了他。昆尼·雅各布知道后，向父亲推荐了自己的亲妹妹。他妹妹在小的时候也常和他们一起玩耍，和父亲也算得上熟悉。”
“昆尼·雅各布希望自己的妹妹成为皇后，并向父亲直言，他妹妹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当时谁也没有想到，父亲他不仅没有选择从小认识的朋友妹妹，也没做选择其他身份尊贵的贵族少女，而是选择我的母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的女孩。”
默宁感到难以理解：“所以他就这样，因为自己的妹妹没有当上皇后，连带着就不喜欢殿下您吗？他难道在埋怨陛下和皇后吗？”
他想破头也想不清楚这二者之间的联系。
这件事看上去是这样，但是菲林那却嗤笑一声，凑到默宁耳边悄声说：“他排斥我真正的原因，我想应该是我这个皇太子身上没有流着雅各布家族的血。”
“！！！”默宁震惊地看向菲林那。
菲林那被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心里发软的同时觉得一股热流从脚底涌上大脑。他下意识动了动身体，挺直腰板直视默宁身后的彩绘墙壁，继续叙说过往的隐秘。
“父亲和母亲成后，昆尼·雅各布再次给父亲来信，他在信里说：帝国未来的皇太子必须有一个强大的母家才能在朝堂里立足，才能让帝国所有的贵族臣服。由此他再次提议，让父亲娶他的妹妹为王妃，地位仅低于皇后，再由他的妹妹生下皇太子。”
“父亲那次没有给他回信，而是在不久后直接在全国宣布，为了减少皇室内部不必要的内斗，今后取消皇帝可以娶一后多妃的特权。”
默宁好奇地追问：“是为了皇后吗？”
菲林那低头看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那个时候刚好是我的叔叔夺权失败、从皇室叛逃后。”
默宁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神催促菲林那继续说。
菲林那提前预警了一下：“其实后面没多少了……好吧，如果你还想听的话。”
“母亲生下我后没几年就突发重病，一直卧病在床，叔叔趁父亲分神照顾母亲的时候，带着建立的‘反叛者’组织突袭皇宫。母亲死在了那一场叛乱中，而我被母亲的心腹带着流落到了宫外……”
然后就遇到了默宁。
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打了默宁一个措手不及。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手脚无措，看着菲林那的眼神担忧又愧疚。
“殿下，我很抱歉……”
菲林那好笑地看着他，手上用力把他拉回椅子上坐好：“我说这个可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
说着他终于忍不住掐了一把默宁的脸颊，咬牙切齿般地说：“我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我眼熟吗？”
默宁愣住了，眼里的难过还没有完全散干净。他呆呼呼地注视着菲林那的眼睛，然后不自觉地看向其他五官。
他从没有这样认真地打量过大皇子，毕竟直视皇太子严格来说是不敬皇室的行为。可是菲林那的话又那么的让他在意，他忍不住想看清一点，再清楚一点。
俊美到锋利的容貌逐渐在默宁的眼中变得模糊，然后缩小、柔化，变成了另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你，阿洛德！”
默宁小时候在东部密林不仅结识了精灵阿尔一个好朋友，还认识了一个比他稍长几岁、小小年纪就美丽威严的好像太阳神一样的大哥哥。
那个大哥哥就连名字也是从“太阳神”的神名里衍生出来的，让小小的默宁一度以为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神之使者。
自从母亲去世后再也没人叫过的小名被默宁喊出来，菲林那拧着的眉间软下来。他曾经因为默宁只记得阿尔忒尼斯、不记得自己而心生嫉妒，此刻却因为默宁脱口而出的名字而心动。
极力按耐躁动不已的心跳，他终于克制不住地伸手抱住默宁，把鼻尖以下的部位都埋进默宁的颈窝。
“是我。”
第72章 这下好了
过往的渊源被彻底揭开, 默宁这时候再看菲林那，脑海里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小时候见过的那张稚嫩的脸，沉默警惕, 就像是刚刚脱离母兽庇护的猛兽幼崽。
事实也确实如此。
默宁后知后觉感到心疼, 放任了菲林那抱着他的不庄重的行为。不过菲林那也没有抱太久, 十分克制地松开默宁, 只狡猾地保持着已经拉近的距离。
“所以雅各布城主对您态度不好, 是因为他的妹妹没有当上皇后, 帝国的皇太子不是他妹妹所生吗？”默宁问。
菲林那实事求是地回答：“这件事在今天其实很难定性, 因为昆尼·雅各布是个血统至上主义者。”
“他认为皇室只有和血统最接近的贵族联姻, 所生下的孩子才是天选的皇室继承人, 而在他的眼里, 雅各布家族就是血统仅次于皇室的贵族。更何况他自己从小在皇宫长大，他的妹妹受他照顾, 也接受过皇室教育，因此更应该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人选。”
换句话说，昆尼·雅各布可能不是因为私情而对菲林那态度敷衍, 而是单纯觉得菲林那不是个合格的皇室继承人。
他看不上菲林那。
默宁对此大为震惊。按照菲林那的说法, 昆尼·雅各布看重血统和贵族身份, 那他应该是铁血保皇派, 坚定维护皇室的荣光；可是另一方面, 昆尼·雅各布又表现出了对皇室中心成员的不屑甚至藐视，这无疑是对皇权的挑衅。
菲林那对此倒是并不感到难以理解, 他对默宁笑着说：“所谓贵族, 其实就是一群将苦难转嫁给下层人民，将奢靡享乐集中于己身的人罢了。”
“他们、不，应该是我们, 我们对比自己‘低等’的人表现出傲慢鄙视不一定是假，对比自己‘高等’的人表现出的尊敬谦逊也不一定是真。说到底，贵族都是绝对利己者。”
“我们敬畏皇权不是因为君权神授，而是皇权天然给予贵族权力和财富。但是实际上在贵族的内心里，个人的意志和利益绝对凌驾在皇权之上。”
菲林那太清楚这些贵族心里在想什么了，所以和他父亲的怀柔手段比起来，他更倾向于铁腕压制。他不在意底下的贵族私底下怎么看不惯他，他需要只是他们无法也没有胆子反抗。
想到这里，菲林那看向默宁，笑意温柔地说：
“可是你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神天生就会怜悯世人，你同情底层人民甚至是没有权利的奴隶，愿意为了这些人得罪丹尼斯伯爵，把他赶去种地；也愿意给为了生存而参与叛乱的凯宁拉人民重新开始的机会，要知道，如果是其他贵族来做这件事，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选择镇压所有‘逆贼’。”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默宁有些不知所措，他耳朵通红，低声反驳：“殿下，您说得太夸张了。”
菲林那却不这么觉得：“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一丁点儿夸大。不过你也有不那么好的一点。”
默宁询问似地抬头看他，菲林那一本正经地说：“自从知道你的身世后，我时常在想，贵族阶层的世俗风气是不是多少还是影响到了你？不然为什么你在保留了一颗赤子之心的同时，对我的态度始终不如对其他人平等？”
菲林那甚至掰着手指头一一举例：“你对我用敬语，对我恭恭敬敬不敢冒犯，偶尔的过界也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你不肯叫我的名字。”
“明明之前也叫过，为什么要换回冷冰冰的‘殿下’？”
默宁语塞，无言以对。最终，在菲林那执拗的目光下，他试探性地开口：“那……菲林那？”
菲林那微微勾起嘴角，然后迅速压下：“现在这个称呼已经不能让我满意了。”
看着他明显期待、暗示的眼神，默宁心领神会：“阿洛德。”
菲林那高兴地扬起嘴角，郑重地应了一声：“是我。”
*
经过和菲林那的这一次谈话，默宁发现菲林那在他面前越来越放飞自我了。以往多少还会在他面前保持一些皇子形象的男人好像完全放下了包袱，要一起吃饭，要一起逛街，处理公务也要一起。
当然，以上都不算什么，他们以前也是这样相处的。最让默宁没有想到的是，菲林那居然会在他面前没有形象地趴在桌子上，把羽毛笔插在头发上耍赖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