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线在手腕处攀爬,可他感觉不到疼痛,又或许是早已习惯了。
想去摸肚子,后悔刚刚没有问阿尔喜黄鼠狼哪去了。
是不是被他藏起来,好再次威胁他。
就在这时,外面来了位小姑娘。
莫约六七岁,扎着双髻,走路摇摇晃晃。
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汤。
谢承运已经受够了,每次都拿娃娃来骗他。
板起脸,想把人吓走。
可这小姑娘一见他便荡出笑来,还有两个梨涡,里面盛着甜汤。
她看着谢承运:“你好漂亮,为什么要不高兴呀。”
“我若长你那样,天天都要笑着出去乱晃。”
谢承运侧过脸,无法答话。
因为这是个中原娃娃。
小孩舀起药汤:“有人说你生了病不愿喝药,一个大人,怎么能任性成这样?”
凑上前去看谢承运的脸,他的眸子里雾蒙蒙一片。
她想到了家乡的烟雨,好像就是这样。
“你怎么了,是药太苦了吗?”
谢承运不答,只是垂眸看向她:“你不是中原人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孩抱着碗,也沉默了。
过来半晌才又勉强挤出笑来:“天旱,家里没粮。”
“爹爹和娘带着我出来逃荒。”
谢承运听到了爹爹和娘带她出来逃荒,不由露出欣喜的笑来。
这是不是代表他们知道上梁怎样,可以告诉他不在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忙俯下身子,柔声问她:“那你爹爹和娘呢?可以让他们来见我吗,我想问他们一些事情。不会耽误他们忙,还会给报酬的。”
可小孩却是惨然一笑:“你可以问我,我爹娘全都死在了来草原的路上。我是一个人走来的。”
谢承运一愣:“怎么可能。”
“我人小个子矮,还是最不值钱的姑娘娃娃。现在大旱缺粮,没人愿意多一张嘴。”
“有人愿意就带我一程,没人愿意我就自己走。就这么大点地方,终有一天我会走到的。反正最差也不过是去见爹娘,我一点都不害怕。”
谢承运心里一阵酸痛,想去抱抱她。
可姑娘娃娃却不见悲伤,努力支着笑脸,去看谢承运双眼:“你呢,你也是逃荒来的草原吗?”
“不是。”
谢承运嗓子有些哑:“我只是一个回不去家的可怜人罢了。”
小姑娘示意谢承运去喝药汤:“那你家里人一定对你很好吧,都这样了,还是想回家。”
药苦得让人蹙起眉头,真的好苦啊。
谢承运缓缓躺下:“确实很好,所以才想努力回去辨辨真假,看看是不是像别人说得那样。”
小姑娘像边境小镇的那个人一样劝着他:“不要回去了,别回去了吧。”
“那里和地狱没什么两样,你回去了,会被人当成食物吃掉的。”
药里加了安神汤,谢承运有些意识不清,一时没有分辨出姑娘话里的异常。
闭着眼睛,不一会便睡着了。
小姑娘看着他,等了半晌,又去推了推他的肩膀:“大哥哥,大哥哥,你还醒着吗?”
见谢承运没有答话,气息愈发绵长。
这才放下碗,遵从那人的指令去瞧谢承运手腕的伤。
那伤口对于小孩来说骇人极了,可她却是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没有说谎,她确实是逃灾来的草原上,爹娘也确实死在了半路上。
可她没有说她为了活命,去做了土匪的伥。
她人小个矮,还是姑娘娃娃,肉质最是滑嫩了。
上梁大旱,疫病频发。
人们易子而食,没有子嗣的,便只能盯上一路逃荒的灾民了。
毕竟逃荒路上死几个人,最是正常不过了。
她与土匪五五分帐,她去骗人进匪窝,土匪安全送她来草原上。
许是爹娘在天上庇佑她,土匪没有骗人,真的送她来了。
陆佳音依照那人的话,又摸了摸小腹还有没有娃娃。
摸到胎儿动弹,这才替谢承运盖上被子,端上碗走出去了。
谢明夷在外等了许久,久到他想不顾一切进去时,终于出来了。
“如何?”
陆佳音没有答话,只是伸出手来,示意谢明夷先给报酬。
满脸不耐烦,皱起眉头忍了又忍,这才从袖里掏出银两。
可谁知这小姑娘却不伸手拿:“我不要这个。”
“那你要什么?”
陆佳音拿着药碗:“我要你给我找个爹娘。”
谢明夷不由觉得这话好笑极了:“我自己都没爹娘,要如何给你找?”
回忆起谢承运对他说的话,又道:“不如我给你找棵大树,你认树做爹娘吧。”
陆佳音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们草原上,就没有生不了孩子,又想要孩子的人吗?”
谢明夷去瞧她,陆佳音确实长得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因为吃过苦,想活命,所以格外能装。
不然他也不会选她去给母亲送药汤。
谢明夷抱起胳膊:“那得找。”
“我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找。”
“拿银两不好吗,为什么要再找个爹娘?他们又不一定会拿你当亲生的娃娃。”
陆佳音把碗还给他:“因为我靠自己没有办法在草原活下,就像你,你不也很在意他吗?”
“我们是一类人,我听说里面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娘。你也不是他亲生的娃娃。”
谢明夷接过碗,露出笑来:“我和你可不一样,那不是我娘,而是我未来的妻。”
“肚子怀的,也会是我的娃娃。”
陆佳音看着他,不由觉得后背发凉。
床榻上的那人,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会留下。
谢明夷再次看向她:“好了,我答应会替你找个靠谱的好人家。”
“陆佳音,现在你是不是该回答我的问题。我爹爹,现在到底怎么样?”
第63章 你选哪个?
谢承运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上, 阿尔喜小心翼翼的回来看他。
二人相顾没有说话,月色洒在窗沿上。
阿尔喜缓缓走向前,去抚他毫无血色的脸颊。
蹲下身子,问谢承运话:“你真的宁可死也不愿接受我吗?”
谢承运的眸子漆黑如墨, 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对。”
阿尔喜心中绞痛, 拉着他的手, 带他去骑马。
来到初遇时的地方, 草木再次发芽,背着谢承运去爬曾经爬过的贺可蓝。
没有打灯笼, 所以路上没有光。
谢承运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已经无所谓了。
来到高高的山顶上,阿尔喜指着上梁的方向。
“谢承运,你把孩子生下给我留个念想。”
“我放你回家。”
听到这话猛的抬起头来,谢承运不信阿尔喜真能放下。
山上嘈杂, 虫鸣叽叽喳喳。
阿尔喜跪在谢承运身前, 就像乞求神明原谅:“我放你走, 求求你别死好吗?”
许是惊喜来得太突然,又或许是早已心死, 谢承运没有答话。
阿尔喜已经许久不曾这么无助过了,害怕异常。
树影摇晃,谢承运的手没有力量。
却还是执着的伸着,找阿尔喜还东西给他:“那只黄鼠狼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阿尔喜一愣:“什么黄鼠狼, 你不是把他带走了吗?”
谢承运观察他的神色不似作假,想到李茗言,估计是她拿走了罢。
便也蹲下身子,平视阿尔喜:“我最后信你一次,你要说话算话。”
对着地母把誓言发下, 谢承运不想看见阿尔喜,便独自住在山顶上。
每日都会有人送饭送粮,谢承运就等生下娃娃,他们两清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肚子愈发大了。
谢承运也愈发嗜睡,经常天还未暗就睡着了,直到晌午才醒。
身上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红痕与伤,谢承运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弄的。
最近老是心神不宁,杯子都不知道打碎了多少。
他留了个心眼,睡前关好门窗。
可身上的伤不仅不少,反而愈发多了起来。
谢承运又开始焦虑,咬着手指,暗想是不是自己日子过得迷迷糊糊的,把什么忘了。
看看桌上水壶,他记得里面以前装的是清茶,什么时候变成羊奶了?
天暗了下来,烛火把桌椅拉的和鬼影似的。
谢承运连忙上了床,拿被子罩住自己。
他在怕什么?他以前不会这样的。
寂静的夜色下传来脚步声响,有人叩响了门。
“咚咚咚。”
“咚咚咚。”
那人极有礼貌,不急不缓,不重不轻。
可谢承运却吓得发起抖来,泪水怎么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