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车上就隔着窗户瞧见他了,颀长的一个人影,参天的棕榈树似的,没叫任何人搀,独自稳稳地站在台阶上,中午薄薄的日光映照着他,皮肤像是透明的,黑发长睫却更显眼,整个人是种泰然的英俊。
等不及司机来给他开门,辛实自己拉开车门往地面一跳,直直就往铁艺大门的方向冲。
他跑得很激动,速度十分快,白色的校服衬衣都被风鼓起来,乳燕投林似的奔到辜镕面前。
詹伯陪着辜镕,辛实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随即熟稔地伸出一只手去挽辜镕的手臂。这段日子他一直都是这么搀着辜镕,即使辜镕康复了他也没改过来这个习惯,家里的人统统都看惯了,对他们的亲昵见怪不怪。
接到人了,一行人就开始往楼里走,辜镕一只手被辛实挽着,另一只手接过他手里的黑色牛皮书包,从上到下把他的学生装扫过一遍,即使早上已经看过了一遍,此刻眼睛里依然有点新奇的意思。他说:“饿了吧?”
辛实的眼睛闪着精光,显然还沉浸在上学的兴奋之中:“一点点饿。”
早上他吃得非常多,一大碗蟹米粥,五片牛油面包,三个鸡蛋,最后那碗云吞只吃了一半,因为辜镕被他的架势吓着了,怕他吃撑,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肚子以后就不叫他再继续吃,哭笑不得地告诉他不要怕在学校饿肚子,学校好几个餐厅,饿了就拿钱去买吃的。
辛实听话地停了筷子,他其实也不是怕在学校肚子饿才拼命吃,是太高兴了,一高兴胃口就收不住。
辛实翘着嘴角,轻快地跟辜镕分享:“上学的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功夫一上午就没了。”
看来是喜欢上学的,辜镕放了心,笑得很深,说:“都还习惯?”
辛实点头,这时两个人进了屋,午饭已经摆好了,辜镕拉着他在相邻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风扇的风徐徐吹,辛实身上凉丝丝的,觉得真痛快。他握着汤勺从肉骨茶的汤盅里给辜镕先舀了一勺汤,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别的班都有洋人老师,我的班一个都没有,这也是你安排的,是不是?”
他心里隐隐地还担心过,怕洋人老师讲全英文的课,自己要是听不懂可怎么办,结果所有老师都是华人。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眼神可真尖,这么点小事也叫他发现了,辜镕咀嚼的速度变慢,咽下去以后,笑着斜睨辛实一眼,问:“第一天上课,过得怎么样?”
辛实很欣喜地说:“不算难,我全听得懂。”
“瞧,这就是你之前刻苦努力的成果。”辜镕得意地笑了,夹了一筷子鱼肉到他碗里。他带着辛实念了小半年的书,基础打得十分牢固,中学的知识都比较浅显,除却一些数理上的深奥逻辑问题,实在不该有辛实听不懂的课。
下午的理论课只有两节,三点多便下了学。辛实回了家,没瞧见辜镕,想他在忙,就趴在辜镕常处理公事的大桌子上把留堂作业给写了,写完无所事事,跟詹伯待在一起庭院里纳凉聊天。
晚餐前辜镕回了家,吃罢饭,他们并肩到花园里转了几圈。辛实对辜镕在外头的事情很感兴趣,听不懂也喜欢听,辜镕也愿意跟他讲,含笑告诉他自己今日去了矿场,前两天都下了雨,山路泥泞,车开进去就陷进泥里,只能骑马,不长的一段路,把马累得气喘吁吁,四只蹄子拔出这个陷进去那个,幸而都是些好马,到底还是坚持主人送到了目的地。
辛实没骑过马,马上就跃跃欲试,说:“有空也教教我,好不好?”
辜镕垂眼瞧他,辛实瓷白的手臂和细长的小腿都露在外头,下颌尖尖,神色带着好奇的天真意味。他盯着辛实看了片刻,狭长的眼尾一挑,轻声地说:“何必等来日,现在正十分有空。”
夏季将至,夜里的空气燥热起来,香露兜叶的草丛里虫鸣声喧嚣,棕榈叶在晚风里沙沙地摇晃。
花园洋楼第三层的主人的房间里,蓝色的天鹅绒窗帘拉得死紧,一丝灯光也未泄露出去。
白炽灯,苔藓绿的印花墙纸,打过蜡的淡棕色樱桃木地板,华丽的卧室里,一张欧式的雕花大床,辛实跪坐在床上,屁股底下是一副辜镕替他找来的马鞍。
“你从来没骑过马,就先用马鞍练练骑马的姿势,练好了,带你去骑真马也就不怕了。”叫他上床时,辜镕是这么说的,由于他的神态一本正经,十分严肃认真,辛实就是心里不大愿意像这样假装骑马,觉得丢人,也犹犹豫豫地爬了上去。
结果上了马鞍就不由他做主了。
“大腿和膝盖夹紧,腿用了力,上半身就不会东倒西歪。”辜镕在他身后拥着他,一只手拍拍他柔软挺翘的屁股,又去掰他粉色的膝盖。
辛实刚洗完澡,叫辜镕摆弄得又出了一额头的汗,他是个微微俯身的姿势,挺着腰,两只手向前交叠按在马鞍的前鞍桥上。
辜镕叫他绷紧腿,他努力做了,可真是太累了,他难为情地扭头,乌黑的眼睫一颤一颤,喘着说:“夹了,夹不住……”
辜镕顿了顿,声线突然变得有点哑,半晌,他从辛实身后挪到他面前,面对面掐住他的腰把他从马鞍上抱下来,用一个抱孩子的姿势,让辛实跨坐在自己腰上,自己也顺势躺到了床上。
辛实叫他一抱,苦苦挺直的腰立马软了,坐在他腰上趴进了他怀里,“不学了不学了,骑马真难。”
辜镕扶着他的腰,含笑把他扶起来坐好,说:“乖啊,不能半途而废。”
辛实不情不愿地坐直,挺委屈地看着他,两只手抓着他的睡衣衣摆,权当握着缰绳:“那你快一点教,我想睡觉了。”
辛实的屁股就这么紧紧贴着他,两人之间离坦诚相见只隔了一层薄衣裳,辜镕心底的情欲已经沸反盈天了,表面上却还保持平静。
他微微向上摆动起腰,模仿起马在小跑时的颠簸:“马不是车,马动起来的时候颠簸得厉害,你的屁股不能全坐在马鞍上,得轻轻悬起来。”
辛实被颠得猝不及防,两只手撑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咬着下唇听话地微微抬起腰:“像这样么?”
“对,学得很好。”辜镕低笑一声,伸手从辛实的衣裳下摆钻进去摸他的肚子,柔软平坦的小腹上有淡淡的汗,他慢慢向上摸,摸到胸口,辛实打了个颤。
辜镕的眼神有些沉,他把手收回来,开始由下而上一粒一粒解开辛实的短褂。
辛实两腮发红,衣裳被解了,也不躲,只是垂着秀气的眼眉迷茫地看他,羞怯地问:“干啥脱衣服。”
“你都出汗了,脱了凉快。”解完最后一颗纽扣,辜镕把他剥光了,目光炽热而隐秘,盯着他柔嫩透白的肌肤,声音沙哑地说:“上马你已经学会了,现在我们学点别的。”
辛实一看他如狼似虎的眼神,有点懂,又不大懂,抿着嘴唇,不大好意思地向下趴在了他结实宽厚的怀里,说:“学啥呀?”
他猜到辜镕大概是要来教他做那些房里事了,从亲嘴到抚摸身体,一点一点,这几个月里,除了洞房,夫妻该做的事,他们几乎全做过了。
辜镕深深喘了口气,低头吻住了他。
辛实一被亲住,整个人就迷糊了,两只手环住辜镕的脖子,张开红色的嘴唇湿漉漉地去和他吃嘴。
他现在已经喜欢这种事了,和辜镕腻在一起这么亲半天也不觉得累。
像是在开垦一块无人的沃土,松土,浇水,再深入松土,辜镕的额头抵着辛实的额头,两个人都有点急不可耐,可都知道没到时候,便都强忍着煎熬。
那是个漫长细致的过程,等真正把苗栽进去的时候,彼此身上的薄汗已经干了又湿。
辛实很久很久才把皱起的眉毛慢慢松开,明明已经松快很多了,可仍旧觉得肚子胀,他双眼湿润,趴在辜镕因燥热而微红的胸膛上,小声地哼哼:“痛,镕哥,我痛。”
辜镕正卡得不上不下,可也顾不得管自己,忙低头吻他,脖颈和肩膀一起发力,拉出几道勃发的肌肉线条:“来,我亲一亲,亲亲就不痛了。”
深吻几次,辛实果然好受许多,抬起酡红的面孔,对着辜镕的下巴喘着粗气。
辜镕的下眼睑一片刺激的红,他仔细地瞧着辛实,发现辛实嘴上确实是喊痛,可脸上却不是痛的神情,神色迷离,更像是舒坦了。
他心里陡然轻松不少,微微一笑,用鼻尖在辛实下颌处嗅,含糊不清地说:“我动一动,好不好?”
辛实有点紧张,害羞地点了点头,气喘吁吁地说:“轻一点,像你教我写字那样,慢慢来。”
“好,不舒服马上告诉我。”辜镕也喘得很厉害。
辛实点了点头,可马上,他后悔自己答应得这么快。
他感觉自己像在骑一匹真正的马,因为辜镕正在玩命地颠他。他的脑袋里白茫茫的,简直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了,鲜红的嘴唇咬得泛白,整个人轻飘飘地,在辜镕身上东倒西歪。
后半夜又下了阵骤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上,简直和屋里的情景遥相呼应。
大概是头一回,两个人都失了分寸,屋里的气氛火热得像个火炉,他们就像两头不知疲倦的兽,不把精力用完不算爱了这一遭。
一整夜下来,床上和屋外一样的潮湿,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都像下了场大雨。
辛实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辜镕趴在他身上,鼻尖抵在他脖颈深处,闻着他身上白茶香波的香气眯着眼睛缓神。
等过了那阵劲,脑袋也清醒了些,辜镕从辛实身上翻身起来,赤着身体去了浴室冲了道凉。洗完出来,把趴在床上已经睡沉的辛实抱起来,带他进浴室也洗了个澡。
抱人的时候他绷紧了手臂和大腿,几乎使足了力气,结果发现抱得很轻松,并且走起来也挺稳当,先是愣了愣,随即没忍住失笑了。
他低头在辛实的鼻尖上狠狠亲了几下,接着盯着辛实睡得无知无觉的绯红脸颊笑着舒了口气。
说实话,医生宣布他康复是一回事,自己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康复又是另一种欣喜。
整整一夜,除了骑假马,又骑了辜镕这匹不大受他驾驭的“烈马”,辛实浑身酸痛,像被人拿大棒子捶打了几百下。
由于出了几阵汗,头发也是湿了又干,辜镕是怎么用花洒轻轻地淋水洗他的头发,又是怎么用大浴巾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去,最后到底搂着他给他吹了多久的头发,他一点也没有感觉,粉白的面颊就那么结结实实地搭在辜镕的手掌上,任由他把自己倒腾来倒腾去,简直睡迷糊了。
体力透支的结果十分容易预料,第二日辛实在辜镕怀里朦胧睁眼,惊恐地发觉已经日上三竿。
他挣扎着两条颤抖的腿坚持要下床:“怎么办,迟到了。你咋不叫我,我要念书的啊。”
辜镕被他扑腾的动静弄得彻底清醒过来,闻言没忍住笑了起来,撑着床坐起身来,抓住他的小腿又把他拖回怀里:“腿软成这样还去上学啊?今天不去了,已经替你休了病假。”
早晨他已经醒过一遍,想到辛实对于校园和老师至高的崇敬,第一件事就是规规矩矩地替辛实告了假。
随即他给自己也放了一天假。本来定好的要去商铺查账,他也已经换好了衣裳,可临走前他突发奇想又回到了床边,拨开薄被,辛实蜷缩在被子里,睡得脸蛋红扑扑,冷气扇的风吹得辛实的头发微微颤动,他没忍住又换回睡衣躺回了床上。
辛实的嘴唇还有些发肿,在他怀里扭头看他,绝望地指出:“那我落下的课咋办?”
辜镕无奈地笑出了声,他轻轻拍了拍辛实的胸膛,凝视着他,微笑着给他保证:“下午我亲自给你补,保准不叫你落于人后,这样行不行?可不可以躺下来睡觉了?”
辛实被他搂着重新躺下来,枕着他强壮的手臂继续地嘀嘀咕咕,埋怨辜镕挑了个坏时候做那种事。
辜镕静静闭着眼听了片刻,突然睁眼,若有所思道:“昨夜你说累得就快冒烟了我才放你去睡觉的,现在看来你还很有活力么,那么我们来做一点运动吧。”
辛实立马安静了下来,脑袋埋进枕头里,闭上眼,嘟嘟囔囔地说:“我很困了,我睡觉了。”
第59章
高耸的尖深穹顶,色彩浓烈的繁复雕塑,白绿相间的地砖,这是雪市的一家教会医院。
辛实蹲在演讲台边上,手里拿着一把小臂长的锯子,正仔细严肃地端详着面前那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黑色槭木钢琴,在他身后,五六个青葱的年轻男学生围在他身边,神态统统地十分好奇和兴奋。
一年级的学生在今天由高年级的学长带领来到教会医院做义工,辛实这一组是由朝天铮领队,也不是做什么大事情,只是帮着护士小姐推一推病人的轮椅,以及陪独自住院的老人吃一顿中饭。
离开前,他们正好遇上医院里面的小教堂在做礼拜,来都来了,辛实和同学便坐在最后头听他们念圣经。念完经,唱诗班的孩子们就开始唱歌。辜镕给他买了台留声机,辛实已经听过许多的戏,可歌曲就听得比较少了,他觉得真好听,坐在花窗射进来的彩色日光下听得十分认真。
唱到一半,钢琴突然很明显地走了音,孩子们边唱边忍不住歪头往钢琴那边瞧,辛实身边的同学们也都开始面面相觑,明显憋着笑,在他们听来,走调的钢琴声简直有种幽默的味道。
辛实的神色倒是依旧地陶醉,他压根没听过圣歌,歌都很少听,好听难听都是歌,听歌这件事对他来讲本身就是一件新奇的事宜。
洋人牧师本想硬着头皮继续弹下去,至少把这首歌弹完,可还没按几下琴键,就听到一声叫人牙酸的木材开裂声。
钢琴声戛然而止。
意外突发,唱诗班的孩子和做义工的学生们先是各自爆发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没多久,从两个方向往钢琴围了过去。
他们开始帮助牧师检查钢琴是哪里出了问题,经过十几双敏锐眼睛的扫描,他们最后把出问题的部位锁定在了钢琴的右侧琴腿,琴腿都开始掉木屑了,明显是叫白蚁给蛀空了。
牧师虽然会弹琴,但不会修琴,当即便苦大仇深地表示,这台钢琴大概就此便要报废了。
这么漂亮的琴,能发出好听的声音,就坏了个腿就不要了?辛实有点心疼,盯着那琴腿看了片刻,转头,自告奋勇告诉牧师:“还有救,我能修。”
牧师有点惊讶,视线转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个说话的男学生身上,一个俊秀的年轻人,眼珠是纯粹的黑,眼神坚定而柔和。
看牧师不大相信的模样,辛实又说:“给我木头、清漆,还有锉刀和锯子,我保证等下修好以后就跟新的一样。”
大概是他太坚定,牧师听完旁边的同学做出的翻译后,没忍住被逗笑了,想了想,还真去给他找来了工具,不止辛实说的这些东西,还多拿了麂皮手套和一件羊皮围裙,递给他的时候笑眯眯的,有种不以为意的意思:“去吧,去玩你的大玩具。”
模模糊糊的,辛实总觉得自己被看扁了,他沉默地抱着一堆东西蹲到了钢琴面前,看好位置,刚准备下锯子,朝天铮在他身边屈膝也蹲下来,有点无奈地劝他:“锯子多么锋利,不要玩了,小心伤到自己。”
辛实扭头看了他一眼,微笑说:“你信不信,我换过的桌腿比你用过的笔还多。”
朝天铮愣了愣。
辛实不再说话,左手把住钢琴腿的上半截,右手拿锯,动作十分利索地锯起琴腿。
他的手臂细瘦洁白,可用力的时候紧绷出来的小臂肌肉却异常地结实,拉锯的角度和力道更是老辣,不过几个眨眼功夫,琴腿便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锯印横截面整齐又干净。
朝天铮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