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片死寂,皇帝强撑着身体,气道:“好一个‘为应天命顺民心禅位于齐王’!齐王,你未免太小觑我大庆国玺!伪造圣旨,在满朝文武面前,必不攻自破!”
“父皇大抵忘了。”齐王目光转向裴一雪,“这圣旨上的玉玺,是父皇您亲手钤印。而这字迹嘛……父皇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故请神医代为拟诏,合情合理。”
皇帝神色骤然僵住。他亲自盖印的空白圣旨——只有一份!就是当初病愈后,赐给“徐一”的那份!
“儿臣舍命割肺,而神医竭力才救回父皇性命,儿臣和神医又岂会有造反之心?”
在外人看来齐王和裴一雪要造反,大可等上几日,等皇帝病逝,时机会更好,大可不必割肺救皇帝。
皇帝扭头盯向床边的裴一雪:“……你也参与其中?为何?!朕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还不够吗?!”
至此,裴一雪这个“隐形人”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他朝皇帝拱手,直接表明了立场:“承蒙太上皇厚爱。然,草民志不在此。”
皇帝死死盯住他,嘶声质问:“那你所求为何?”
第68章
“草民所求, 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请求时, 裴一雪平静开口道:“只想要朝中为官的双儿, 都能自由婚嫁。”
大殿霎时陷入一片死寂。皇帝眉头紧锁, 沉声道:“神医这是……看中朕朝中哪位爱卿了?”
话音未落,中极殿大学士慌忙移开了原本紧盯着裴一雪的视线,暗自警醒。
以裴一雪如今的权势威望,若真看上了朝中哪位官员,强取豪夺简直易如反掌。
他虽为双儿,且与裴一雪年纪相仿,都已年过六旬,但早已娶妻生子, 甚至孙子都到了婚嫁年纪, 对男子毫无兴趣。
裴一雪默了默,道:“老夫只是认为此律法甚是不公。缘何双儿嫁人便不能为官?若说孕肚有碍观瞻……”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凛然,“可谁人不是从孕肚里爬出来的?”
中极殿大学士满脸狐疑:“只为此?”
“不止。”裴一雪将手背到身后,“老夫……大抵更多还是存了些私心。”
“这不还是瞧上了朝中某位大臣!”——殿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明晃晃地刻着这句话。
不要名,不要财, 不要权势,连空白圣旨都拱手送给齐王谋反, 群臣仿佛今日才真正认识这位传奇神医。
也不知朝中哪位大臣能有这般魅力,都诱得人起兵造反了。
一时间,八卦之风竟隐隐盖过了谋反的紧张氛围。
齐王适时开口,打破沉默:“各位爱卿对朕继位之事,可还有异议?”
大臣们的目光在殿内逡巡——掠过森严的御林军、稳坐的齐王、神秘不可测的裴一雪, 以及面色铁青的皇帝。
其中三人当即改口,跪拜高呼:“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中极殿大学士抬头与皇帝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也伏地称臣。他这一跪,最后一位犹豫的大臣也随之拜倒。
整个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齐王反而皱起了眉。
如此形势,他可不敢放走明显亲近旧帝的中极殿大学士,将其与旧帝一同软禁于福宁殿。
伪造的禅位圣旨内容一经公布,朝堂哗然。
然而,前有裴一雪这位凭一己之力救百姓、救大臣、救国于危难的神医,声望正隆;
中有新帝齐王“剖胸割肺”救太上皇的孝行,感天动地;
后有凶神恶煞的御林军,虎视眈眈,而御林军统领戴江,更是太上皇不久前亲自提拔的亲信!
大臣们只觉头脑发胀,难以理清这错综复杂的局面。
最终,私下流传最广的说法是:旧帝被齐王至孝打动,兼之国事艰难,才不得已打破律法惯例,禅位于齐王。
大局初定,裴一雪总算松了口气。谋反夺权,比起治病救人,可真是棘手太多,颇费心神。
养心殿内。
待裴一雪为齐王复查完身体,齐王忽然问道:“神医以为,戴江此人可用否?”
裴一雪微怔。戴江曾与晋王勾结,此事知情者几何他不清楚,但齐王显然是知情的,裴一雪自己知晓此事,还是源于齐王告知。
御林军总统领是个接连背叛旧主的主,任谁也无法全然放心。
齐王之所以问他,是因为当初齐王与戴江的联系,正是裴一雪从中牵的线。如今如何处置此人,提前询问裴一雪,算是一种尊重。
想到戴江,裴一雪倒觉得有几分意思,答道:“只要陛下莫令他夫人受委屈,此人便堪用。”
“哦?竟有此事?”齐王颇感意外。
“戴江当初伙同晋王谋反,只因晋王许诺事成后让他坐上御林军总统领之位。起因是在消寒会上,前任统领的夫人曾当众带头嘲笑戴夫人所作诗句庸俗不堪。而那位前统领,深得太上皇信赖,乃钦点之人。”
裴一雪娓娓道来,“至于戴江后来为何反水晋王,则是因为晋王制造的疫病,害得戴夫人不幸感染,而晋王一方却束手无策,无法救治。”
齐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冲冠一怒为红颜……朕倒觉得,他与神医你,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在他看来,有软肋之人,最好掌控。
折腾一天一夜,事情终于尘埃落定,裴一雪驾车回了药堂。
刚进门,管事便禀告:“东家,谢大人一早便在此等候您了。”
“人在何处?”
“在七号房。”
“晓得了。”裴一雪随口又问了一句:“今日谢大人去过六号房么?”
管事回道:“回东家,未曾去过。”
裴一雪:“???”眼下都酉时了,竟一次也没去?
结合谢玉书近期的表现,裴一雪几乎要怀疑谢玉书早已知晓六号房里那个“裴一雪”是假的了——
毕竟每当他换回“裴一雪”的身份出现时,谢玉书对他的态度明显比对那个假裴一雪热络得多。
可谢玉书真的知道吗?若知道,又是从何得知、何时得知的呢?
裴一雪下意识摸上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谢玉书的异常,似乎正是从他燕城那次昏倒后才开始的。
他走上楼,来到七号房前,抬手叩门。房门应声从内拉开,乍见到他,谢玉书眼中掠过一抹惊喜。
“听闻宫中变故,神医可曾受到波及?”
“劳谢大人挂念,老夫一切安好。”
“那便好。”谢玉书迟疑片刻,终是问道:“不知神医可知……陛下为何会突然禅位于齐王殿下?”
裴一雪说:“许是被齐王殿下的孝心所感,亦或是顺应天意。不过谢大人尽可宽心,太上皇与当今陛下皆安然无恙。”
“好。”谢玉书应道。
“谢大人可还有其他事?”见对方摇头,裴一雪便道:“那老夫先回房了,谢大人也早些歇息吧。”
又经五日奋战,晋王引发的疫病在各地终于逐渐平息。
这一役,将黎明药堂和济世驿站的声望推举至前所未有的巅峰。
大庆国中无人不知神医徐一,每每提及,百姓无不情绪激昂,发自肺腑地敬仰。
而黎明药堂与济世驿站扎根全国的目标,也借此契机一举达成。
黎明药堂推行的医疗互助契约利国利民;济世驿站的运输网络便民利商,显著带动了地方经济发展。
它们入驻何处,何处便多添了一份保障。
疫病爆发前,黎明药堂与济世驿站已在凌宜、百越、承平等十一个省份扎根;
疫病过后,未等黎明药堂与济世驿站主动向其他省份扩张,便有各地官员亲自登门拜访,主动送上铺面,恳请黎明药堂和济世驿站入驻自己的管辖之地。
不仅如此,黎明药堂此番散尽家财救护百姓、抗击疫病的壮举,也确立了它在天下医者心中无可撼动的地位。全国各地的医者,皆以能加入黎明药堂为荣。
更有许多其他药堂被黎明药堂的魄力所折服,主动要求成为其附属药堂,遵守药堂规训,共同参与推广医疗互助契约。
初夏时节,外头阳光灼烈,空气中已浮起几分燥热。
历时一月,疫病终于在大庆国销声匿迹。
黎明药堂内,裴一雪慢悠悠地喝着解暑甜品,听着管事汇报最近的战果。
“东家,除疫病前已覆盖的十一省外,全国余下的二十五个省,共涉及一千六百五十七个州县,黎明药堂皆已完成入驻。少数偏远之地,即便暂无药堂直接入驻,也已有了我们的附属药堂在普及契约。
同时,医疗互助契约的推进也颇为顺利。目前登记在册的人数已达九千多万,占大庆国总人口的大半。”
“还不够,”裴一雪放下手中的琉璃碗,抬眸道,“黎明药堂所求,是不落下一人。大庆国总人口约一亿五千万,如今契约囊括者尚不及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