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躺在凌乱的床褥间,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喘息。
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视线重新聚焦。
身侧,裴一雪单手支着头,那双动人的眼眸正自上而下地凝视着他,散落的鬓发自然垂落,宛如勾魂摄魄的绝艳妖魅,连最绚丽的红牡丹见了恐怕也要失色几分。
谢玉书看得痴了,右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近在咫尺的脸庞。
只见裴一雪眉眼弯弯,薄唇轻启,又使起了坏:“阿书开心吗?”
“开心。”谢玉书怎会不开心。他这一生不算顺遂,若非裴一雪,别说入朝为官,他可能至今仍是西塘县稻花村里一个为三餐奔波的哑巴双儿。
裴一雪,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医术手腕,皆是一等一的人物。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单凭美貌就能令人色令智昏的人,为何会像天降般出现在他身边,又为何偏偏钟情于他这样的中庸之貌、中庸之才。
见谢玉书痴痴地望着自己,裴一雪俯身吻了下去。唇舌抵死缠绵一番,他稍稍撤离些许,鼻息相闻:“那……再开心一次?”
话音未落,裴一雪便再次覆上那柔软的唇瓣,指尖如灵蛇般在谢玉书敏感的肌肤上游走。然而,对方一只手却抵在他胸口,将他轻轻往外推去。
“晚上……待到晚上。”谢玉书气息不稳,急急道,“待会儿我还得去趟衙署,会……没力气的。”
又是衙署。裴一雪如今对朝堂、衙署这些地方怨念颇深,那里的事务仿佛永无止境。
视线滑落到谢玉书微微滚动的喉结,那颗凸起如同剥了皮的晶莹荔枝,诱人至极。裴一雪毫不犹豫俯身,张口惩罚性地咬了上去。
谢玉书倒吸一口气,带着轻哄,“一小会儿……不超过一个时辰,我就回来。”
满意地感受着怀中身体传来的阵阵战栗,裴一雪含糊道:“又没说不让阿书去……”他掌心贴上谢玉书狂跳的心口,起身时,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纵然早已知晓裴一雪没病,谢玉书看着他因咳嗽而抖动的肩头,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这些时日,他也渐渐摸出了规律,裴一雪的病情是用来向他表达情绪的方式:每当裴一雪稍有不满意,“病情”便有加重的征兆。
“……莫闹了。”谢玉书叹息着,将人重新揽入怀中。
不是关心担忧,而是满是无奈之意的三个字“莫闹了”。裴一雪将头埋进人颈窝,在谢玉书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就说谢玉书这段时间总有些古怪,如今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原来,早就知道他就是徐一。
既然谢玉书不揭穿,那他便也装作不知晓。
这样在谢玉书面前装一辈子的病,似乎也不错。
谢玉书说到做到,户部的事务不到半个时辰便处理妥当。然而,就在他步出衙署之时,宫里却来人传召。
大殿内,轻纱拂动,白雾氤氲,空气中弥漫着温热的水汽与淡淡的熏香。
“陛下,谢大人到了。”太监躬身,声音压得极低。
浴池中闭目养神的赵景琰这才懒懒侧目。
水光映着他赤裸的上半身,线条流畅,然而心口处一道宛如蜿蜒藤蔓的赤红印记,却猝不及防地映入谢玉书的眼帘。
谢玉书目光如钉,死死锁在身前冰冷的金砖地上,深深揖礼:“微臣参见陛下。”
“不必拘礼。”赵景琰的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慵懒微哑。水声轻响,侍立的太监无声躬身,悄然退入缭绕的雾气之中。
谢玉书直起身,视线却依旧沉落在脚前。
赵景琰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朕说了不必拘礼,今夜唤爱卿前来,不过是想与你说些体己话。”
见他身形紧绷,纹丝不动,赵景琰修长的指尖随意划过自己心口那道醒目的赤痕,语气漫不经心,却又似带着无形的钩子:“据传,每个双儿此处的印记形状皆不相同。不知爱卿的……是何模样?”
如此私密之事被君王堂而皇之地问及,谢玉书耳根瞬间烫得如同火烧。“臣……臣不知。”他声音艰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这有何不知?”赵景琰微微偏头,指尖隔着氤氲的水汽,直直指向谢玉书紧束的衣襟,“扯开瞧瞧,不就晓得了?”
顶着那道仿佛能将人灼穿的目光,谢玉书硬着头皮回道:“陛下……臣的孕志……尚未绽开。”唇舌交缠、肢体厮磨、那带着电流般的手与舌尖游走过身体的每一寸……他与裴一雪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做了,却终究未至最后那步。
空气骤然凝滞。赵景琰盯着他,长眉高高挑起,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新奇:“尚未绽开?”
“臣不敢欺瞒陛下。”谢玉书垂首,惶恐之下是更深的不解与警惕,帝王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后,赵景琰道:“那般绝妙人儿日日搁在眼前,朝夕相对……谢爱卿,”他拖长了调子,语气满是探究,“竟当真忍得住。”
哗啦一声水响,赵景琰豁然起身。谢玉书下意识抬眼,一片刺目的白映入眼帘,他如遭电击,猛地垂下头去。
窸窣的穿衣声在空旷的殿内响起。片刻,一双未着鞋袜、沾着水痕的赤足,停在了他低垂的视线里。谢玉书心头一跳,慌忙后退两步,将身子躬得更低。
赵景琰的声音裹挟着戏谑,自他头顶落下:“爱卿……就不想尝尝那滋味?”
“尝……尝?”谢玉书脑中一片混沌,舌头都快捋不直了。
赵景琰蓦地大笑起来,抬手随意拍了拍他的肩,同时将一本小册塞进他僵硬的手中:“尝尝这个。”
蓝色的封面被几滴水渍濡湿晕开,上面印着三个瘦金体字——“花间影”。谢玉书茫然接过,下意识翻开,入眼的竟是几幅线条秾艳、姿态狎昵的男子交缠图!
那栩栩如生的画面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他如握烙铁,猛地合上册子,抬眼愕然看向面前笑意盎然的帝王。
“如何?”赵景琰噙着玩味的笑,好整以暇地问,“爱卿此刻,可有感到些许……血脉偾张之意?”
先是无故探问房中私密,继而给他瞧这等□□图册……其行径,与市井流氓何异!
若非面前之人是九五之尊,谢玉书此刻早已一拳挥了上去。
“没有。”他紧抿着唇,面色冰冷如霜,声音也硬邦邦的,随即拱手,“户部事务繁杂,陛下若无要事吩咐,臣便先行告退了。”
察觉到谢玉书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意,赵景琰笑容不变:“爱卿怕是误会了朕的好意。朕方是想,此次疫灾,黎明药堂出力甚巨,神医实乃我大庆功臣。唤爱卿来,想叫爱卿莫要怠慢了人家。”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黏稠暧昧,“尤其是……这床笫之间的事。男儿本色,对此兴致盎然亦是常理。神医那般风姿绝世的人物,”他刻意拖长尾音,眼中闪着促狭的光,“爱卿就未曾肖想过,将他压在身下,看他为你……”他凑近一步,压低的声音带着恶魔般的诱惑,“……神魂颠倒,泣不成声?”
“……?”谢玉书双目圆睁,全身僵住。这些话、这些行径……于他而言,全然陌生且骇人听闻。双儿……竟也能对男子如此吗?
赵景琰笑得几乎合不拢嘴,曲起食指和中指,轻轻叩了叩谢玉书紧攥着的那本《花间影》,循循善诱:“此书乃朕珍爱之物,今日便赐予爱卿。回去好生研习,莫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字字句句,尽是蛊惑。
昨夜,“神医身世之谜”搅动京城的同时,他赵景琰“十五岁夜宿南风馆”的陈年旧闻亦如野火燎原。杜若闻讯,气得当即离宫出走。
此事背后推手是谁,赵景琰无须细想,他诱逼裴一雪自曝身份,对方要不做点什么,就不是裴一雪了。
但他赵景琰也自来讲究一报还一报。裴一雪散布流言气得杜若出走,他便“点拨”谢玉书去“降服”裴一雪……这很公平。
当然,他亦自认是在为大庆绸缪大局。
黎明药堂与济世驿站的触角,隐约已有伸向他国之兆。裴一雪凭一己之力,将大庆民生拔高数个层次,如今不仅本国瞩目,邻国亦虎视眈眈。
药堂驿站重心将落何方,神医“徐一”最终归属何处,皆牵动各方神经。
可裴一雪偏生孤高,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之位都不屑一顾。
赵景琰不知裴一雪手中还藏着多少未知的惊雷,但仅凭他与太上皇数次赖其救命之恩,此人无论如何都得牢牢拴在大庆。
然牵制裴一雪谈何容易?若失了谢玉书这重羁绊,裴一雪便如脱缰野马,随心所欲,保不准何时便会降下何等惊天霹雳。
唯有让裴一雪与谢玉书之间的纽带更深、更牢……最好能让那位桀骜不驯的神医,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谢玉书身下。
而他只需在朝堂之事上对谢玉书委托重任,既赚得一个任劳任怨的心腹,又能套牢裴一雪,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