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投捕的时间,可比你御幸一也想的还要久更多了!
“球还是偏高,很难接。”御幸抬手接住了他的第一球,奇道,“但是比我印象中上一次接的球有力度——控球也比预想的好。这么点时间进步居然还挺大?你还真是有趣得很。”
“你是偷偷瞒着降谷和我,在做什么特殊加训吗?嘻嘻,也说出来让前辈帮你参谋参谋呗?”
“我可和降谷那家伙不一样。”他又扔出一球后低头看向地面。六月的阳光已经开始了夏天的提前彩排了吧——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心跳如擂的激动感觉,仿佛从很远的观众席传来的喝彩声似乎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他立刻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站在夏天的战场上浑身颤栗的感觉,“我才不是为了让你这种任性、自我中心的家伙接球来这里的。”
“哈?真是搞不懂你怎么一和我说话就不加敬语了。”
“我是为了赢而来到这里的。”泽村深吸了口气——眼前青涩无比的捕手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大家都是。”
“啊怎么办呢?我好像被一个一年级生教训呢。”御幸哈哈大笑起来,“你先好好把内角球投到我要求的地方再说吧!”
“然后目标是剩下四局一分都不要丢!”
“你这个新手还真是信心满满呢!”
梦境中的那一辈子,自己究竟被这个人救了多少次呢?
九局结束,他像此前在牛棚对御幸承诺的那样,每一球都牢牢按照对方的指示扔进了手套里——当然也被守备救了好几次——他不记得上一次的比分是多少。但是这一次——
“哟做得不错嘛!”他摘下帽子,抬头对着已不再晃目的夕阳几欲流泪——晚霞缕缕不是归家的旗帜,倒像是启程的信号。捕手走到他位置上揉揉他的头似乎是某种奖励,又扯着他往休息区走,“还真的一分没丢啊!”
他茫然无措找不到前进方向时,那个人如同最坚韧的壁垒站在他身后,对他说,“我们打线比你厉害的人多呢,小川在、黑田在……况且,还有我在。你要相信赛场上,我的技术是顶尖的——是超级可靠的队友和你的后盾哦!你只要,尽力投球就行了!”
明明应该以他本心最关注的比赛输赢为一切出发点的——非要去当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保护者,让自己去做一个纯粹的投手、不去疑问面目之外的面目,做一个只用数算手指头而不用数算星子的任性家伙。
“发现我的厉害了吧!”他努力令自己颤抖的声音维持正常,反手轻握了一下捕手的手心又立即放开,“有我这么有技术的投手在,你可以安心享受比赛乐趣了吧?”
“喂喂喂,稍微表扬你一下就立刻翘起尾巴来了啊!你还差得远呢!”
那他怎么忍心去找一筏只能渡自己一人的舟,而背叛了两个人的此岸呢?
第5章
“如果不是你一天到晚对那家伙爱答不理的,”集训结束后预选赛抽签前的一个晚上,仓持坐在地板上噼里啪啦按着手柄,突然对难得没有出门练习的泽村开口说道,“我都快怀疑你是不是暗恋别人了。”
“你乱七八糟说谁呢?代词用得乱七八糟,仓持学长你上次国语小考是不是0分啊?”泽村支着下巴看记分册,听了仓持的话后放在页角的指间颤了颤后又翻了一页。
夏天的步伐近了,室内空气开始粘稠起来。电视里传来的游戏音乐声并不算大,春蝉的叫声也一搭没一搭,明明还算得安静,可溽湿的空气仿佛某种酵母,声音被其传递到人的耳膜时也与之融为一体,于是那声音发酵了,令人心烦意乱——心烦意乱得心也“怦怦乱跳”, “怦怦乱跳”得手足无措,像某些深埋于地下却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的感情。
“懒得管你们。”仓持背对着泽村翻了个白眼,新的一轮开始了,他也不欲再多说什么,安静的宿舍里又响起来激烈的按键声。
可是知道仓持赢了这把游戏,泽村眼前的记分册还维持到方才翻的那页没有变化。音乐的鼓点声令他想起了节奏通常变化极快的应援曲,他忍不住拉扯嘴角裂开个不怎么好看的弧度,却被站起身想袭击他的仓持看了个正着。
“啊啊就是这点我觉得超烦的!”
泽村纳闷地看向一脚把他踢下座位的仓持。
有谁从走廊上经过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声音,是不是也混有今天仍然跑出去练习的捕手声音,头上搭着毛巾刚刚沐浴归来。
“你说你们才认识几个月啊?”仓持难得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指着泽村桌上的册子。“怎么习惯这么相近!我说蠢村你长得一副不会看这种眼镜男才看的东西的样子吧?啊我的天,要笑不笑的样子也像得要命!太可怕了!”
“这不是恋爱是什么!”
“你想多了啦!”
他们在青心寮的走廊里奔来跑去了两个春夏。
他沐浴归来头上搭着毛巾,他跑过来嚷着要投球。
他坐在阶梯上闷闷不乐,他从前面走来扔给他一罐饮料。
然后他们毕业了、长高了,金属棒变成了木棒。他们搬去了非黄金地段的公寓,去哪都要换乘几趟,在里面嬉笑打闹了多少个秋冬呢。
他穿上围裙做饭,他从后面抱着对方的腰、非要跳到对方背上去。
他要出门了,还非得跑回卧室求个告别吻,他稀里糊涂从床上坐起来、揉揉没睁开的眼睛,说一路顺风。
于是越来越相似。
预选赛的即将到来意味着夏天已经缓缓拉下了自己的面纱,开始露出点模糊的样子来。
当然,也预示着期末考试临近了。
球队在队长与副队长的带领下逐渐从丹波暂时受伤离队的低士气中走出来。泽村则明白自己这只蝴蝶无法根据记忆将所有灾祸一一避去——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磨难有的时候更是成长所必须的挡路石——要攀爬到山顶去怎么可能能绕过所有飞沙砾石呢?因此他只是拉着总是想投球的降谷跟着克里斯一边做最基础的控球与守备练习,一边在金丸的帮助下磨磨蹭蹭进行实际已经远离他很久的期末复习。
继上次练习赛的一次投捕后,泽村没再和御幸搭档过,练习场上也是能避则避——一副对毒舌学长敬而远之的样子,与一直念叨着“好想去投球”的降谷不同,他对所有的基础练习毫不抱怨,每天照样大声叫嚷着在烈日下跑步,倒令克里斯有次忍不住不解地问他,“不想去牛棚投球吗?”
他远望向牛棚方向,因为伊佐敷和结成被教练勒令去投球而显得异常热闹——蹲着的御幸一也不知说了什么气得伊佐敷直跳脚。西斜的暮阳由红渐近变为橙色,给那幅画面镶了层金边,美好得想让人忍不住让画面就此定格,珍藏进自己最珍贵的记忆抽屉。
“不啦!”但他只看了一眼就急急转还头,“夕阳下应该奔跑才是青春啊!”
克里斯也眯着眼看向同一个方向,直到泽村挥了挥自己手中的金属棒,瘪瘪嘴道,“克里斯学长,今天我的课程完成很好了。能不能教我打击啊!”
“投球都还投不好,就想着挥棒啊?”
“你之前和我说过。棒球是从投手开始的运动。”泽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稚嫩青涩,手指还未磨出厚重的老茧,掌心的纹路也还未深深纠葛——似乎还有无限可能。“投手将球投了出去,这项运动就真正开始了。”
“但是,胜利是从得分开始。”他一字一句斟酌着说。
克里斯被对方难得严肃的神色略微吓了一跳,收回了视线却见泽村定定地看着他,金色瞳仁里仿佛倒映着名为“胜利”的渴望——这样的眼神他也在另一个人的眼里看见过。
他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没说不教你。但是你不能练习过度,要按照我要求的来。”
泽村脱下帽子抹了把汗,兴高采烈地应了声,与克里斯一问一答开始了补充训练。
——他还有两年的时间来练习与进步。
虽然泽村不远主动去招惹御幸一也,但他最近发现了一个新的乐趣——暗中观察对方。他的记忆里被塞满了各种成年后老气横秋的御幸一也——这家伙性格观念早在两人初遇时已经定型、泽村总暗自觉得时光在这人身上压根没有留下痕迹——但当他比照着那个成年的御幸,一点点来描摹少年御幸,方发觉很多令人感到好笑的变化。
例如说他的一些成年后便丢到的可爱的小动作——说人坏话时会摸摸鼻子,哪像后来面无表情地就能说得同队队友说不出话;还有后来的御幸一也因球队形象需要,力图在公众面前塑造一个成熟稳重的形象,甚少摸着头在一群人面前得意洋洋地表示,“那当然是我早就知道了啊!”
“天哪这个人太恐怖了吧!”
“我就说御幸一也肯定是个没朋友的家伙!”
他从更衣室走出,正巧听见柜子另一侧传来的吵闹声,不知为何双腿仿佛不受他驱使一般停下半晌,才重新走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