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好死……
诅咒般的话语让邱茗心头微震,寒风刮过,屋中香味更加浓重,像有人把陵南所有绿植碾成粉,塞进了这间狭小的屋内。粗糙的刀柄握于手中,血液温热,沉寂片刻后,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喘着气蜷起身,无意识扯过衣服蔽体,几次深呼吸后才平缓情绪。血从床单流到地下,浸染折扇上的仙鹤,破碎的纸张间闲云翻卷,扇骨折断,腥味浓郁,斑斑点点的彼岸花大肆绽放,他跪坐其中,像置身于地狱图景。
躺在地上的人,大睁着双眼,表情异常扭曲,死不瞑目。
这一刀他等了四年,前所未有的决绝,捅穿心脏,撕烂胸骨,为冤死狱中的孤魂,也为早已不成人样的自己。
可是很奇怪,没有抹除掉仇人的畅快,他心里空了一块,不是恨,不是怨,空荡荡的麻木,什么也感觉不到。
忽然间。
“没想到副史大人居然下得去手,若本侯一时意乱,邀你酒桌一聚,现在躺地上的,是不是就是我了?”
来者语调幽幽,推门入室,把缩在角落的人吓了一跳。
“侯爷既知我来意,为何不下令杀了我,这番无意义的试探,恐怕没必要吧。”邱茗拢起衣领起身,目光不自觉飘向门外。
“别找了,”俊阳侯懒洋洋提醒,“躲屋顶上那位,已被我请去牢里了,那公子看上去不好说话,本侯有意邀他下来吃酒,被两剑拒绝,好不给面子啊。”
夏衍被抓了?
邱茗心脏骤停,双腿打颤,差点蹭床边坐下去。
“大内养的废物,你就这么在乎他?”俊阳侯轻步逼近,沉声道,“看把美人吓得,不过是伤了只笨鸟,那小子不知躲哪去了,但有你在这儿,他肯定还会回来。”
“他才不会任你摆布,”邱茗抵上人的目光,微扬嘴角,一字一句顿道,“我夫君,可不是你这种,躲在边关拥兵不前、攀附外族的龟缩之人……”
短短两字,如针刺入耳膜,大手骤然掐住脖颈,邱茗一口气没喘上来,再想反抗已经没力气了。
床帘摇摆,居高临下的强势者被彻底激怒。
“副史大人好大的胆子,落我手上还振振有词,”俊阳侯笑容诡异,贴近耳畔小声说,“返魂梅用多了,你自己也快扛不住了吧……”
邱茗心猛坠,艰难抬起眼皮,滚动喉咙发不出声。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难道,他叫人验了怜二的尸?
浓郁的花香在脑海中闪过。
对了,返魂梅过体,若以植物香油催化,可能会加重。
不懂香的人怎么会了解?谁告诉他的!?
“本侯还是那句话,跟着我,你不会吃亏,今夜战事你拦不住,荆安城不安全,不如随我去北境吧。”俊阳侯眯起眼看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笑道。
“你的模样,本侯喜欢,小可汗一定也喜欢。”
第68章
“放开!”
邱茗奋力挣脱束在身后的手, 从方才到现在,双腿一直发软,他底子本就不好, 难以招架毒香发作, 虽不至危及性命,但足以让他一时半刻动弹不得。
“不老实啊, ”俊阳侯掌心用力狠掐双腕, 手下人呻吟了一声, “再乱动,别怪我把你打晕了带出关,塞外天寒, 你一副身子扛不住,本侯只能多叫几人来取暖, 到头来发生什么,副史大人可别后悔。”
兖北的夜里狂风阵阵, 如刀割皮肤,冻得他手脚全无知觉,眼前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埋伏在街头巷尾的府兵倾巢而出, 很快控制了城内大片区域。荆安城的主人走得匆忙,计划先与戎狄会和再率大军南下。
高台楼阁上,一望无际的大漠与天交汇处泛起白光, 俊阳侯站在最高处,俯视远方灰色城墙后低矮的房屋。
不禁攥紧拳头, 一胳膊提起跪在地上的人,揪住头发,逼人直视这宏伟的社稷江山。
“多看一眼吧, 等翻过燕山去往戎狄地界,副史大人再想看,可就看不到了。”
“看不到的人,是侯爷吧……”邱茗气缕如丝,白气缭绕,盯着人讶异的目,“千里外坐落上京故土,只怕今夜烽火狼烟起,你回不了头了……”
“放肆!”俊阳侯手劲又大一分,强行掰过下巴威胁,“落我手上还有什么底气逞强?若不是你行书院的身份,方才在府里本侯就把你杀了。”
“侯爷肯留我至今,原来是想得大宋中央的情报。”
“本来不打算从你身上下手,可张翊没了,我总不能空手同小可汗谈条件,不然,哪来的兵马助我铲平中原腹地?”
“他的话你信吗?”
俊阳侯一怔,邱茗轻笑着,双唇无一丝血色,“你同小可汗相约吞并北方四州,兖州有你的兵一举封城不在话下,可是定州、淀州均无势力,无法在短期快速攻破,如此着急起兵,不就是担心,朝廷大军来袭,你将失去与之抗衡的优势吗?只是侯爷,小可汗迟迟按兵不动,他真想助你打下江山吗?”
“看不出来,除了香道医术,连兵法也略知一二,”俊阳侯双目炯炯有神,欲要把他吞入腹中,“副史大人这般聪慧,为何不考取功名,名正言顺入朝为官,偏要窝在行书院苟且?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一副皮囊能换取地位,还想讲寒窗苦读的道理?”邱茗眼底幽森,凑到对方耳边轻语,“侯爷见过吧?能上床得到的东西,何必废口舌,跑殿前一番卖弄,难不成让侯爷惜才啊……”
“休想挑唆本侯和小可汗的关系!”俊阳侯怒目圆睁,一脚踹去,邱茗踉跄退了数米。
“只要压上足够的筹码,有我在,他不敢反!”
“反或降,岂是你我说的算,”邱茗缓缓站起身,楼阁边沿,脚下足足数十丈高,淡淡看了眼盛怒的人,“你们算了太多利益,却不想听腹里的人心。”
仰望长空,天地苍茫,飘飞的衣衫同闪耀的朝阳融为一体,一只折翼的戕乌用尽全力扑动翅膀,在黎明处上上下下飞动,扯嗓子啼叫。
霞光陨落,邱茗闭上眼,任凭身体向后倒去。
俊阳侯幡然醒悟,大呵道:“他想跳楼!别让他得逞!”
四面八方的人冲上阻止,可已经晚了。
耳边风声呼啸,一片混沌中,邱茗感觉身体很轻,轻到四肢不受控制,直到狠狠砸入臂膀,那人长剑插入城墙,接住他的瞬间,刀刃与石块的摩擦声刺耳,急刹过后,墙上赫然留下长长一道裂痕。
双脚支撑墙壁站定后,怀里人终于虚弱地睁开眼。
“夏衍……”
“别说话。”
眼前人脸庞粘了血渍,肩膀处的衣甲有破损,明显刚从侯府突围出来。邱茗闻到了血腥味,皱起眉头。
“一点小伤,不碍事,他们损得更大,”夏衍把人抱得更紧了,“我带你回去,不准闹腾了。”
高台上人探出头,震惊了片刻。
“来人!别让他们跑了!”
弓箭手拉长弓就位,俊阳侯率人持剑跳下,落在平台上,将二人包围。
夏衍啧了声,将邱茗架在自己肩上,腾出手,剑刃扫过三两士兵。
“一起上?”
“怕他干什么!”俊阳侯最恨人挑衅,额头爆出青筋,“与我作对,还护行书院的内卫,夏将军,你朝中的位置,恐怕坐不久了。”
“那位子早不想干了,只是夏某眼拙,侯爷的好,小爷要不了。”
“夏衍,你不会以为,我侯府上下几千精锐灭不了你吧?前些日子帮你窝藏内奸的鼠辈,不出半个时辰,本侯全给你们翻出来。”
“侯爷好大的脾气,只怕目下已来不及了吧。”
夏衍笑得畅快,不用他解释,天边戎狄的方向,几万兵马疾驰而来,滔天响彻的动静大地为之震颤。
是李靖杰的部队。
再转眼,黑衣少年落在人身边,举剑怒视,另一戴斗笠的人扛刀上阵,嬉皮笑脸挥手。
“自身难保还想威胁我们?黄泉路好走不送。”
“不可能!”俊阳侯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瞪向夏衍,“你们哪有时间把军队调至边外!”
“你大动干戈找人那晚,我们猜到你想和朝廷鱼死网破,如果叛逃出关,势必与小可汗回合,奉韶华殿下口谕,左将军李靖杰带三万兵马由定州出边,围剿反贼。”
“住口……”
竹简之:“哎呀呀,事实俱在,我们住口也无济于事啊。”
“俊阳侯赵思承!”夏衍声音震彻天际,“走私黑火,勾结外敌,佣兵自重还不投降!”
“住口!来人!杀了他们!”已是强弩之末的反叛者慌了神,发出困兽般的悲鸣。
几人围攻上前,根本不是那三人的对手,容风身法快,士兵们大刀长剑看不到他,瞬身飞过,身后人尽数倒下,竹简之单手掌剑,耍出了花,玩弄间余下人皆被刺死穴而亡。
俊阳侯眼见不妙要跑,一黑影闪过,直冲而来,冰冷的剑杀到喉咙口,霎时间鲜血喷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