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火锅谁乐意吃面?
晏尔扯着沙哑的嗓子抗议:“我不要面!今天跨年呢谁想吃这个,我也要吃火锅!”
抗议的结果就是折中,清汤寡水的面撤了下去,换成清汤寡水的清水锅,他自己涮些青菜和肉吃。
这锅寡淡得不仅他能吃,狗也能吃。
晏尔给可卡布喂了点肉,趁裴意浓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走了他碗里的一块羊肉,塞进自己嘴里。
裴意浓余光只扫见一双快出残影的筷子,碗里的羊肉卷消失不见了。
他沉默半晌,忍不住问:“至于吗?你忍一顿是不是能馋死?”
晏尔朝他粲然一笑,下一秒就被花椒呛到了,低头咳得死去活来。
裴意浓看着他咳得通红的脸,落井下石道:“活该。”
“弄弄,”妈妈发话了,“坐过来点,离你哥哥远一点。”
裴意浓拖着椅子远离晏尔,在被孤立的满腔委屈下,晏尔愤怒地填饱了自己和小狗的肚子。
跨年夜,楼下雪地莫名多出一道很深的车辙,中药铺子早早关店回去了,不知道谁路过了此地。
钟悬推开虚掩着的院门,才发现自己忘记锁门。
不锁也没关系,反正这地方没什么值得偷的。
跨年夜的烟花声远远传来,楼道的感应灯接触不良,迟迟没有亮。
钟悬打开手机照明,忽然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很低的咳嗽。
他跨步上楼,站在家门口前,手机光扫过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直直地照亮了台阶上晏尔的脸。光线刺眼,晃得他抬起一只手,挡住了眼睛。
钟悬愣了一下,关了手电筒,他这才放下手,眼睛弯弯的,朝钟悬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呀。”
钟悬垂眼问:“你来干嘛?”
“跨年嘛,我在家里那堆礼品里偷了点好吃的,带过来给你尝尝。”晏尔仰着脑袋,皱起脸与他抱怨,“我看楼下敞着门还以为你在家呢,上来敲了半天都没人开。”
他穿着身浅蓝色的牛角扣呢子外套坐在地上,下巴藏进灰色的羊绒围巾里,周遭一片漆黑,衬得那双轮廓浑圆的杏眼格外明亮。
钟悬记得他做猫的时候很爱干净,在外面乱跑回来,一定要钟悬给他擦干净猫脚。
如果不是站不起来,他根本不可能直接往地上坐。
钟悬问:“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忘在车上了。”晏尔拍了拍外套口袋,“光顾着提醒司机拎上礼盒,不知道手机什么时候滑出去了。”
钟悬扫了一眼门前那堆过度包装的精美盒子,一半是进口零食,另一半好像是山菌海鲜之类的东西。
他问:“跨年又不是过年,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就当是新年礼物吧,提前祝你新年快乐。”晏尔朝他笑了笑,“过年我们家行程很密的,我肯定没空来找你了。”
他说这话时,烟花在窗外倏然炸开,照亮了楼道里浮动的尘埃,和两人一坐一站、互相对望的侧脸。
感应灯“啪嗒”一下,慢半拍地亮了起来。
钟悬一直看着晏尔,等到烟花声停才嗯了一声,没有拒绝,客气地说:“谢谢。”
随即,他的手机递到晏尔面前。
晏尔不明所以地望着钟悬,听到他说,“很晚了,给你家司机打个电话吧,让他接你回去。”
晏尔眨了眨眼睛,低头咳嗽起来,呵出的雾气模糊了那张苍白的脸。
他咳完也没接手机,忽然问:“奶牛猫在家吗?我想看看它。”
钟悬回答:“不在。”
晏尔遗憾地应了声哦,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红包:“那你记得转交给它,不可以私吞。”
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提醒,猫的礼物就是他的礼物。
钟悬接过去,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寒假结束我应该就能走路了,我妈妈说要看我的入学考成绩,决定我回来是上高一还是高二。要是没考好我就惨了,不仅要比裴意浓低两级,还要当你的学弟……”
钟悬听着他琐碎的话,偶尔回应一两句:“当我学弟怎么了?”
“我比你大好不好?”晏尔很不服气,想了想又说,“而且万一跟那个谁,叫孙州的分到一个班,我跟他可是结下梁子了,他找我麻烦怎么办?”
钟悬不理解他的担忧,直白地说:“你不找他麻烦,他应该会绕着你走。”
远处传来倒计时的呼喊声,新年的烟花腾空,在夜幕之上炸开极璀璨的火花,震得楼道里的玻璃窗微微颤动。
零星的欢呼声很快被下一轮的烟花掩盖,钟悬收起了手机,开口说:“走吧,裴意浓来接你了。”
“啊?”晏尔一愣,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钟悬看着他:“我告诉他的。”
随后,不等晏尔反应,钟悬背对他,屈膝蹲下,“上来。”
晏尔眨了眨眼,看着他黑发下一截冷白的后颈,迟疑了几秒:“你背得动我吗?”
钟悬侧过脸,长睫掩眸,让他淡然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捉摸不透。他对晏尔说:“你说呢?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晏尔不是很敢当面挑衅他,倾身靠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钟悬背着他,一步步往下走,每下一级台阶,就能听到新的烟花声,耀光自窗口照进来,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
晏尔将头靠在钟悬的肩上,从他衣领后面嗅到一股冰冷的气息,夹杂着松香与雪的味道。
……不知道他这一天是在哪里度过的。
稳稳当当地从楼道里出来,晏尔侧过头,看到烟花的火光轮番掠过,在钟悬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的睫毛也被照亮,在浅棕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恍若金色的光晕。
晏尔忍不住动了一下,发梢轻而软地擦过钟悬的耳际。
钟悬下意识偏头看他一眼,视线与晏尔撞了个正着。
晏尔眨巴几下眼睛,心脏忽地砰砰跳,他有些许不自在,垂下眼睫毛,默默地别开了脑袋。
坐上车后,他才抬起头,重新看向钟悬,很认真地说:“钟悬,开学见。”
钟悬站在车门外,“开学见。”
轿车驶离巷道,钟悬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
他从口袋里摸出晏尔给奶牛猫的红包,倒出一枚挺沉的、印有小猫头像的纪念金币。
挺可爱的……
下一秒,金币猝然脱手,骨碌碌滚出去很远。
钟悬毫无征兆地半跪在院子里,额前的碎发缓缓被冷汗打湿。
就像被短暂的欢愉麻痹,直到此刻,所有与晏尔有过触碰的地方才后知后觉地泛起灼热。
魂魄深处,火燎般的痛楚席卷而来。
第35章
再见到裴序是在除夕,晚上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裴序出院一个多月了,虽然还在修养期,但伤势并没有严重到要整日闭门不出。晏尔记得他的工作室发公告说“裴序因伤暂时息影”那天,前排的粉丝骂他们无能,剧组草台班子,骂得有多激烈程度。
他是为数不多知晓内情的人,清楚这是一起由恶鬼作祟引发的意外事故。
裴序不出门就是因为怕它再无端发作,伤害到无辜的人。只是影响太大,对各方来说都是一场无妄之灾。
长辈们难得聚齐,聊得尤其热络。裴意浓给他们倒焦米茶,晏尔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撞了撞他的手臂,观察着裴序脑后长出的一层短绒绒的青茬,小声问:“你觉不觉得表哥的后脑勺长得像个猕猴桃?”
“别撞我手,洒出来了。”裴意浓皱眉,飞快瞟了眼裴序,然后说,“我看你像个猕猴桃。”
“我说真的,”晏尔端起杯子尝了一口,惊奇道,“这茶还挺香——如果我说想摸,他会给我摸一下吗?”
裴意浓干脆地说:“不会,别想。”
“那你跟我一起过去打个招呼,我偷偷摸一下。”
“你不手贱是会浑身不舒服吗?”裴意浓攥住他的胳膊,警告说,“万一那东西在呢?小心它吃醋,一个不爽弄死你。”
“裴意浓同学,”晏尔一脸认真地提醒,“不要总把反派代入到表嫂的身份里。”
裴意浓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晏尔眼睛忽闪一下,抬手搓揉了一把裴意浓的脑袋,把他整齐的黑发揉成凌乱的一团。
裴意浓:“……”
晏尔的爪子不痒了,满意道:“还是做哥哥好,摸不了表哥可以摸你。”
裴意浓既想骂他,又觉得无聊,无奈地问:“你幼不幼稚?”
反应和晏尔预料中不一样了,他光速道歉,眨巴几下眼睛问:“我给你梳回去?”
裴意浓漠然不动:“离我远点。”
晏尔惆怅叹气,陷入“弄弄长大就不好玩了”的忧愁里,抬起头时忽然发现,一直安静坐在对面的裴序不见了。
他怼了一下照水梳妆的裴意浓,问他:“裴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