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知道?”裴意浓头也不抬,“被你盯烦了不想看见你了。”
“又不开饭,坐这儿也没劲,我们去找他玩吧?”
“你是饭桶转世吗?”裴意浓甩开他的拉扯,“我不去。”
“不要这样,”晏尔拖长嗓音,“好弄弄——我走不动路嘛,你陪我一起扶着我点。”
他的语调宛转得像一株在风里招展的牵牛花,裴意浓听出一身鸡皮疙瘩,被迫起身,抓着他的手臂,不胜其烦地说:“如果我跟你是龙凤胎就好了,把你嫁出去以后都不用再见面了。”
“我才回家多久你就想把我赶出去了?”晏尔十分震惊,语重心长地说,“不能这么想,万一我是个不想嫁人的女孩子呢,你不还得天天和我见面。”
他停顿几秒,瞟裴意浓一眼,“不过也有可能,你才是那个女的。”
裴意浓:“滚蛋。”
楼上楼下找了一圈,居然都没有看到裴序,晏尔抓着裴意浓的手,凝重地问:“会不会被鬼绑票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洗手间里传出裴序的声音:“能不能闭嘴别哭了?”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咬字却极重,明显带着怒意。
他在对谁生气?
两人对视一眼,达成“不要声张,过去偷听”的共识,放低脚步,蹑手蹑脚地靠近。
洗手间里没有别人,只有裴序一个人站在大理石台前,微微弓着背洗手,镜子里映出他发梢沾湿的模样。
“我说你乖当然是哄你的,让你别再发疯了。”
“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天,都在威胁我,威胁我身边的人,我对你能有什么真心?”
晏尔悄悄探头往里看,洗手台前仍然只有裴序一个人,可是镜子却里模糊倒映出另一道浅淡的身影。它半扑半抱地搂住裴序的脖子,轻飘飘地挂在他身上。
那是厉鬼,可眉目稚嫩得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穿着身古旧的华服,黑发如墨,曼丽地委至脚跟。
晏尔凝眸看它,有些不满——它有脚跟就算了,居然还有一截细长的脖子,自己做鬼的时候都没有!
它委屈地叫了一声:“兄长。”
裴序的眼睛黑沉沉的,毫无动容地说:“我不是你兄长,你说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那个人是谁?
晏尔低头思忖着,抬起眼,视线与镜中的厉鬼撞在了一起。
它的眼瞳含血,蜿蜒着在惨白的脸上淌下两行血泪,面无表情地盯着晏尔看。
晏尔毛骨悚然,呼吸都凝滞了,拉住听得一头雾水的裴意浓,赶紧逃之夭夭。
“怎么了?”裴意浓不明所以。
“我看到它了。”晏尔喘匀了气,“我靠,厕所果然是古往今来撞鬼频率最高的地方。”
“你看到那个鬼了?”裴意浓环顾四周,警惕地问,“长什么样?”
晏尔回忆道:“头发很长,脸很白,眼睛血红血红的,穿着一身古代人的衣服。”
裴意浓沉默片刻,问他:“不上学以后,你的词汇量匮乏得连小学生都不如了?”
两个人商量了半天无果。
晏尔是个不爱读书对古代服饰毫无认知的人,裴意浓根本无法从他能形容出来的微薄信息里推测出鬼活着时所处的时代,更不可能知道它的“兄长”是谁。
“想不出来就别皱眉了。”晏尔拍拍裴意浓的肩膀,“忘了这茬,咱们回去吃饭。”
裴意浓拧着眉:“你真的是饭桶转世吧?”
“饭桶转世”好心安慰他反而被骂,不高兴了,狠狠地揍了裴意浓一下。
裴序在他们之前回去了,不复洗手间里阴沉冷漠的模样,又变回那个沉稳温柔的大表哥,在饭桌上应对长辈有礼有节,进退得度。
小的时候,晏尔一度觉得裴意浓有点崇拜裴序,长大以后很可能成为第二个他。
这样未必不好,就是好得有点无聊。
现在仔细一看,身边这个人,人前装高冷男神,人后尖酸刻薄、小肚鸡肠、动不动就给自己脸色看,离成为第二个“完美的裴序”显然还有十分遥远的一段路。
这餐饭吃了三个小时,离开时,姨姨面露不舍,搂着晏尔故意问:“什么时候再来姨姨家睡呀?”
“现在就可以啊。”晏尔习惯性地朝她卖乖,说话间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裴序。
他穿着一身黑色大衣立在风里,指间火光猩红明灭,几乎要融于身后的夜色。
察觉到晏尔的目光,他掀开眼皮望过来,朝他笑了一笑,笑意很淡,像萦绕的烟雾,顷刻就被风吹散。
归途,晏尔困恹恹地望着窗外发呆,半路想起什么,忽然掏出手机。
裴意浓靠近看了一眼,他又在给钟悬发消息。
他本以为晏尔是想问问钟悬除鬼的进度,往下看才发现这个人完全不顾正事,居然在问“送给你的巧克力尝了吗?甜不甜?”这种腻歪的问题。
“你老贴着他干嘛?喜欢他啊?”裴意浓不理解。
晏尔窝在座椅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闻言只是撩起眼皮扫他一眼,没有搭理。
“等等,什么巧克力?你把那盒100%纯黑巧送他了?”
晏尔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裴意浓更不理解了:“那东西苦得跟嚼中药一样,又糊又难吃,你还问他甜不甜?你其实是想报复他吧?”
晏尔侧脸看向他,柔顺无害地弯了眉眼,屏幕转过来,左侧简略地回复了一个字:【甜】
裴意浓静默片刻,肯定地说:“他没有味觉。”
第36章
寒假像只白鸟倏然飞过,二月底,平临中学开学。
进入高二下学期,高中生涯已经过半,老师和同学都是看腻了的熟面孔,再没有刚入学时的新鲜感。
上午检查寒假作业,分发教材资料,下午列队举行开学典礼,开学第一天就是这样平淡无奇。
开学典礼结束,各个班在广播的指挥下有序退场。
钟悬把演讲稿揉成一团抛进垃圾桶,穿过走廊时,听到窗边有人在讨论一楼的这几个班可能要转来一个新同学。
“都高二了还有转学的?”
“五班的人告诉我的,他去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新同学和裴意浓站在一起。还有年级主任也在,那么凶的人笑得和颜悦色,满脸都是褶子,全程陪着新同学选班级,我头一回听说分班还能自己选的。”
“老张不一直看人下菜碟嘛,有什么稀奇的。”
“不过我还挺希望新同学分来我们班的。”
“是个帅哥吧?”
“哈哈哈听说巨好看,长得跟画里人一样,就是怪可怜的,好像是个残疾人。”
钟悬停下脚步,看了过去,引得其中一个人回过头问:“钟悬,你怎么偷听啊?”
钟悬没答话,朝他们笑了一笑。
连续一个月的雪天结束,寒冷而阴翳的冬季走到尽头,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窗外阳光正好,几株玉兰花都开了,他突然想起来去年有只奶牛猫在其中一棵树上磨过爪子,磨完翘着尾巴跑过来,挂在钟悬腿上问玉兰花怎么还不开,他想摘一朵。
钟悬说:“不许偷花。”
猫拍了他一爪子,因为被污蔑是贼生闷气了。
下午它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一块薯片,放到桌面上推给钟悬。
关巧巧也在,看到这一幕,坚定地认为这是小猫的报恩行为,要求钟悬感恩戴德地吃掉。
猫趴在钟悬左手旁,眼睛睁得溜圆,摇晃着尾巴装可爱。
钟悬拆穿它的坏心思:“它叼到半路掉了,嫌脏不想吃了才给我。”
关巧巧给猫搭腔:“小猫咪又不懂脏不脏,它爱你才给你找吃的。”
猫认同地喵了一声。
钟悬不为所动,把薯片推给关巧巧,“那你吃。”
报复失败的坏猫站起来,气恼地甩了钟悬一尾巴猫毛,抬爪踩碎薯片跑掉了。
钟悬的思绪从猫身上收回,刚回到座位,刘子堂从教室后面漂移过来。手肘压在课桌上,竖起两根手指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钟悬说:“随便。”
“那先说好的,我刚偷看到了老武新排的座位表,你位置没动,还是和文恬一桌,恭喜你。”
钟悬哦了一声,并不在意,语气寡淡:“另一个呢?”
刘子堂忽然直起身,像是为国王取下冠冕一样,郑重其事地摘走了钟悬头顶上并不存在的王冠,双手捧至胸前,沉痛地说:“兄弟,你光荣退位了,再也不是咱们班班草、年级级草以及一中的校草了。”
钟悬:“……是吗,好遗憾。”
“主要你知道你输给谁了吗?”刘子堂揽着他的肩膀,安慰道,“真不冤,你不知道那新来的长成啥样,那眼睛,那鼻梁,那嘴唇,那身量,跟出水芙蓉似的,插上对大翅膀我以为天使来接我上天堂了呢。兄弟我虽然不欣赏这款小白脸型的男人,但是好看就是好看,我觉得他比裴意浓都好看,真好看咱们也得认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