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瑞瞅瞅正房紧闭的门扉,又仰头望向西坠的日头,隐隐犯起愁来。
再不动身,她们铁定下不去山,难道真要摸黑赶夜路?
“毕竟早上是亲完抱进去的,时辰久些也正常。”
抱臂犯愁的乐华还没接话,一旁捧着话本安静研读的楚岚先插了嘴。
闻声,乐华诧异回眸,就见坐在花坛上的楚岚仍认认真真地盯着话本,悠哉翻了页,视线片刻也舍不得从文字中抽离,瞧着是一副颇为陶醉痴迷的样子。
见状,乐华忍不住损她一嘴:“看书就好好看,一心二用你可听清乌瑞在说什么了?乱接话。”
“我没有!”
楚岚突然抬起头,指着正房,一本正经地辩解:“早上我亲眼看见湄娘亲姑娘,然后又抱姑娘进去的。对了,乌瑞也偷看了,不信你问她?”
说罢,她转头盯着乌瑞,巴巴地求个旁证。
乌瑞只好讪笑着点头:“确有此事。”
乐华大惊失色:“不是…你们不是说她俩一道回来,早起补觉的吗?”
彼时,她起的早些,冒雨去观门外寻觅商贩给大家买干粮了,完全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何事。听下属说俩人补觉,她还站在疼惜江晚璃身子骨的立场上,表示了赞同。
不然她怎么可能气定神闲地等候大半日呢!
楚岚得了乌瑞的旁证,视线又悠然落回话本:“补觉的说辞不算错,而且像她们这种情况,若是初次,估计体力消耗大,睡得会久些。我们还是耐心等等,别扰了人家兴致。”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乐华听得一头雾水。
“话本里也是这么写的呀。”
楚岚不服不忿地啧啧两声:“情节是杜撰的不假,但这里面的常识一般是没错的,我照实分析,怎就胡言了?”
乐华撇撇嘴,顶着一脸匪夷神色,凑上前拽走了楚岚掌心的话本。她倒要看看,楚岚最近沉迷上的,是些什么误人子弟的烂读物。
“你…你这看得什么…?啪啦—”
然而,封页上玉臂交缠的一双妙人戏水图过眼,乐华错愕地瞪圆双眼,怔愣须臾后,甩飞话本,撒丫子就逃了。
她真是手欠…
“哈哈,至于吗?湄娘年岁那么小,看这些都气定神闲的呢。”
楚岚指着某人惶然逃窜的背影,捧腹大笑着,与乌瑞讽道:“你家头儿太古板,忒没劲了些!”
“等等…”
乌瑞忽闪着八卦大眼,屁颠屁颠跑来楚岚身侧,定睛凝视着书封上大胆的插图,好不意外道:“您说什么?湄娘看这个?”
楚岚不以为意地笑着点点头:“这就是她箱子里的书,我借阅而已。”
“噫—”
乌瑞捏着下巴,朝正房处投去了复杂的眸光。
她余光瞄着图册上旖旎的风韵,暗自在脑中构思“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太女,在跟林烟湄独处时,是否也能做出媚眼如丝的姿态…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被违和的画面惊出漫身鸡皮疙瘩,赶紧拍拍脑门,转身对着一丛苍翠灌木观瞧,试图净化心神。
“乌瑞!”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熟悉呼唤。
她只得小跑着赶去院墙角落,寻那尴尬到奔逃不敢见人的头儿:“您什么事?”
“去敲门。”
乐华瞅着正房吩咐。
“啊?!”
乌瑞震惊地叫了声:“不是吧?属下哪敢坏人好事?”
不管不顾的高声大嚷惊得乐华脸色煞白,赶紧伸手堵嘴:
“嘘!吵什么!好事个鬼鬼,姑娘的身体你不清楚吗?是能胡闹的?赶紧把人叫出来,我们启程。”
闻言,乌瑞扑棱着脑袋倒退两步,怯生生发泄不满:
“那头儿怎么不去?得罪人的破事都指使我干…”
“吱呀—”
她还没啰嗦完,门声传入耳畔,顷刻勾走了她的视线。
不远处,神情漠然的江晚璃正端庄地立在门口,朝她这边观瞧。
乌瑞难掩兴奋道:“姑娘醒啦?”
她总算摆脱伤人的差事啦。
“你再吵些,我醒的更早。”
江晚璃不咸不淡地阴阳一声,又转身想要关门。
“姑娘,时辰不早了!”
乐华饶是看清了主子面色不悦,也来不及权衡,硬着头皮在门缝尚存时插了句话。
她实在怕江晚璃和林烟湄独处时控制不住分寸。
渐渐合拢的门缝随即静止。
背身而立的江晚璃沉默许久,才淡声道:“半刻后启程。”
紧接着,“啪”的一声,房门被大力摔合。
院中人顷刻倒吸凉气,面面相觑地彼此对望须臾,一窝蜂涌进房间取行李,谁都没敢再多嘴。
与此同时,屋内,侧坐床头的林烟湄尴尬搓手:“抱歉,我早上…唐突了。”
小院不大,门窗也不隔音,方才外头的交谈,其实屋里的俩人全都听见了。
林烟湄远比大家想的单纯,那些天马行空的猜测纯属造谣,完全没有的事!她是把江晚璃抱进了屋子,但江晚璃躺倒后就入了梦乡,就算她有歪心,也没机会呀…
“罢了。”
江晚璃无所谓地摆摆手,信步走去床头,将懊恼的小鬼拉起来,给人解衣结:
“更衣罢,我们该动身了。”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不过,下属们最近好似被惯的没边了,连她都敢胡乱编排,她得管管。
“好。”
自认做了错事的小林格外乖觉,任由江晚璃帮她褪外衫。
“叮—”
“什么动静?”
江晚璃随手将脱下的外衫扔到了桌案上,随后就传来一声硬物撞击的清脆响声,吸引了林烟湄的注意。
衣服软软的,按理应该是无声的。
她抬脚走过去,拂开衣物瞅瞅桌面,光洁空无一物。
“奇怪…”她又抓起衣衫开始捏,捏着捏着,手突兀顿住,掏向了袖子内。
“怎么了?”
江晚璃也揣着好奇走了来。
林烟湄已摸出一个圆溜溜的玩意,此刻正托在掌心观瞧:“这是玉佩?”
江晚璃低眼一瞧,那物件油润洁白,雕工古朴,像是个传世的老物件,品质还是上乘呢!
“是观主的么?她或是忘了,此物贵重,我们走时当面还回去。”
她审慎提议。
“嗯…”
林烟湄迷迷糊糊的,把玉佩搁在了桌上:“阿姊帮我找件利落的短衫罢,不然下山不方便。”
“也好,裙子也换一件。”
江晚璃说着,开门去寻下属找箱笼。
待人走远,林烟湄坐在桌前,凝视着那枚玉佩出神。
今日清早,她与人谈崩想走时,被白衣女截了胡,起初吓得不轻,幸亏怜虹近前安抚住白衣女的情绪,替她解了围。
当时,白衣女虽松了手,但面具后那双充血的眼一直紧盯她不放,而怜虹疾言厉色地,连喊三遍“退下”,显然十分反感白衣女突然冒出来的行为。
林烟湄心中乍起警觉,偏想和怜虹对着干。于是,她故意言语相激,煽风点火,挑唆起白衣女难以自控的好奇,迫使人公然违抗了怜虹的命令,执意留在房中没走。
可她如此行事后,听到的一连串消息,宛如道道惊天巨雷炸在她的脑海,直教她双目空洞、冷汗涔涔、颤栗不止,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的衣衫被漫身冷汗浸透,实在狼狈得很。怜虹看不下去,才从衣柜中取了这件还包着裁缝店包袱皮的新衣,给她披上的。
林烟湄确信,她眼睁睁看着人铺展开衣衫时,衣袖飘逸低垂,绝非是有硬物揣在内里该有的样子。
莫非,这玉佩是怜虹在接近她时,趁她心神恍惚,伺机塞进袖袋的?
可这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林烟湄脑子乱乱的,一陷入沉思,那些乱如麻的话就又霸占了她的脑海,反复回荡:
“你有没有想过,姐姐抚养你,或许从来都不是意外?天下哪有这等巧合?”
“她是我亲姐姐,养你那么多年,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抛弃了苍老的她?你良心呢?”
“你姓林,别自我麻痹了,我半字也没骗你,我脸上的刀疤也做不得假!”
“别这么瞪着观主,她是你的至亲长辈,你该恨的不是她。害你至亲离散的,也不是她……”
“要么回家去,要么留在这,你掂量掂量,总之不能再乱跑……”
“你是你家家唯一的孙女,身担重责,断然不能出事。能找到你,我欢喜得彻夜无眠……”
一阵清风自身后飘过,拂乱了林烟湄耳边鬓发。
她猝然收敛神思,这才惊觉早已靠近身侧的窸窣脚步声,便下意识转眸笑笑。
江晚璃捧着衣衫,眸光稍怔:“湄儿怎么在抖?是冷么?看来我选错衣裳了,该给你换件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