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依旧没有回应。
江晚璃心下惴惴,便也顾不得林烟湄的反应,只管一通倾诉:
“你不要自卑,我不介意门第出身的,从不介意。你很好,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我见一面就觉得心安开怀,乐意信任的人。我认定共度余生的,也只有你一人。”
被子动了动。
江晚璃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没再贸然开口。
约莫僵持了半刻,林烟湄缓缓揭开被子,露出了泪痕满面的萎靡容色,仰头望着房顶幽幽质问:
“那你为何迟疑?又为什么急于找借口出门?”
江晚璃又被问住了,指尖不自觉抓上床褥。
她早已发现自己的短板:对待感情问题,很难保持冷静清醒,永远不能驾轻就熟地回应或是搪塞,显得无比笨拙。
“我…我只是…意外于这问题…”
“为难就别说了。”
林烟湄冷漠地打断江晚璃的支吾:“阿姊平日沉着有条理,从不是今夜这样的。我哭,也只是宣泄自己的情绪,没有怪你什么。大不了,我爱而不得,哭一哭也就过去了,不算事。”
“什么爱而不得?”
江晚璃的面容瞬间没了血色,诧异到眼底也闪烁起泪光:“不要再乱讲!我不答应。”
“我没有乱讲。”相较于江晚璃的忐忑,已经哭过的林烟湄反而显得淡然好些,她靠着床头坐直,怅然低叹道:
“我明白阿姊的顾虑。饭桌上你缄默半晌,我猜到你不想跟我回家了,怕婆婆反对你我在一起。可你知道吗?我纠结好几次,想要告诉你,回家后我会倾尽全力说服她,给你,给我们求个成全的。”
说着,她不争气的眼角又开始流泪,害她不得不缓了缓,抬袖抹掉了泪痕:
“我适才问你,只不过想求个心安。若换你问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给你个保证的。可你…可你没有呜…”
话到此处,林烟湄眼前已是一片朦胧,啥也看不见了。她本还打算瞧瞧江晚璃的反应,结果真说出这话,却是她自己不受控地失声,嘴巴一咧丢人现眼了。
晚饭席间,林烟湄曾犹豫过,她揣着玉佩的事瞒不长久,江晚璃早晚会知晓。一旦被人撞破,江晚璃问她为何一反常态收旁人的贵重礼物,她必然没法回答。
况且,她自己没有信心,能把带着欺瞒的感情经营长久。
既如此,她不如找个机会,跟人适当吐露些不涉及危险隐秘的内情,也看看江晚璃能否接纳。梳头时问出的问题,不过是投石问路的敲门砖而已,江晚璃若坦诚,她便能与人倾诉秘密。
可惜,江晚璃没有通过她的考验。
那一瞬间,林烟湄觉得天都塌了,怀揣的侥幸碎了一地,她不敢再奢求能揣着隐晦与江晚璃修成正果,完全不敢。
崩溃的嚎啕大哭响彻房间,江晚璃只觉浑身麻麻的,起初她的手下意识够向林烟湄的脸,想给人擦泪,怎奈林烟湄抗拒得很,胡乱拍打着躲她,越碰哭得越凶。
吓得江晚璃惶然缩回了手。
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唯有沿着睫毛无声淌下的成串清泪,昭示着她的懊悔。
有那么一瞬,江晚璃甚至想过,就此揭穿自己的身份,与林烟湄坦陈难处算了!
可当她开口时,她才惊觉,或是短时间内忧郁过度,她竟也失了声,根本说不出话来。
嘴巴一张,眼底的泪就跟失控似的,加速垂落。
急得江晚璃捂着脸,身子滑落床榻,跌坐在地。
于是,无人哄慰的林烟湄哭到泪干嗓子疼,才兀自冷静下来,躺在枕头里任由节奏平稳的抽噎带动胸腔的起伏。
不知几时,蜡烛不知不觉燃尽,屋内倏尔陷入昏黑。
静谧良久的床榻随即传出窸窣的动静,林烟湄起身下了榻。
江晚璃鼻音很重地问她:“去哪?”
“你睡吧。”林烟湄同样哭腔难消,走去屏风前披起外衫:“我再要个房间。明早,你何时能起身?我们约个时间,再一起吃个饭罢。”
“什么约个时间?”
江晚璃发觉口风不对,猝然站起身,一双腿先于理智,嗖嗖嗖冲去了林烟湄跟前:
“别走…行吗?”
“阿姊,”林烟湄再开口时,语气已释然好些,暗夜无月,光线幽沉,也免了二人对视的尴尬:“我们有缘无分,就…好聚好散?”
“有、有缘无分?胡扯!”
一声凄厉嘶吼穿透宁夜,惊得廊下蝙蝠呼啦啦飞散。
与此同时,走廊接连亮起灯笼,喧嚣的杂乱脚步接踵而至。
“咚咚…客官?”
“让让!咚咚咚!姑娘?姑娘怎么了?您开门!”
频繁的砸门声响起时,被吼蒙的林烟湄和把自己吼愣住的江晚璃,皆傻了眼,无措地盯着房门,满眼慌乱。
“姑娘?再不出声属下踹门了?姑娘?属下得罪了?”
门外,忧心忡忡的乐华把门砸得砰砰响。
此刻,心乱如麻的江晚璃自觉转眸望向林烟湄,就见林烟湄也一脸难堪地在瞅她,二人面面相觑,仿佛因同病相怜,默契到又结成了同盟。
几息后,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丑的林烟湄灵光乍现,抬手一指床榻:“躺过去,演戏。”
江晚璃踉跄着过去照做:“怎么演?”
“配合我就行。”
林烟湄深吸一口气,快步去下门闩。
“咚!”
门闩落地的刹那,乐华和乌瑞等人就扑了进来。
因门槛过高,她们一群人的脚又杂乱,完全没做好门突然打开准备的大家,毫无预兆的,重心不稳往前摔去,把林烟湄压在地板上,险些砸扁,连吃痛的惨叫都没发出来。
“啊…湄娘?快快都爬起来,压倒人了!”
待小二提着灯笼上前,离林烟湄最近的乌瑞看清身子底下软绵绵的肉垫后,忙不迭地支愣着胳膊顶她身上的人。
“来帮帮忙!”
小二好心招呼了看热闹的客人,齐心协力把乱成一锅粥的大伙拽了起来。
彼时,喘不上气的林烟湄脸都红了。
“湄娘?您还好吗?”乐华大惊失色,半跪在地帮人顺气,连闯门进来的初衷都抛诸脑后了。
林烟湄贪婪地大口吸着气:“呼…呼…没…没事。”
“扶您起来?”乐华审慎问道。
林烟湄虚弱地递了条胳膊,借着人家的力道慢慢坐起身,因气道通畅,脸上涨红渐渐消退。
“没事了,大家散了吧。搅扰大伙,万望海涵。”
楚岚见状,拱手挨个给惊醒的人赔了礼,半推半就的把看热闹的都送出门外,又把门自外头掩紧。
乐华总算有机会询问江晚璃怒吼的因由。
林烟湄淡淡回了句:“阿姊梦魇了。”
而双目通红的她,也算因祸得福,大家只当她是被压疼了才哭的,并未生疑。
乐华靠近床头瞄了眼江晚璃,暗暗纠结要不要给人把脉看看的当口,就听江晚璃声音微弱地吩咐:“许是最近奔波过甚,我梦里一团乱麻,劳你熬份安神汤来?”
“是。”
乐华应下,回眸看向林烟湄,惭愧地请求:“可否辛苦林姑娘,陪姑娘说说话?我去熬药,晚些您和姑娘一起饮安神汤?”
“自然。”
林烟湄搬个小凳坐回床头,抽出帕子给江晚璃擦脸,娴静熟稔的模样一如往常。
乐华放心地退了出去。
半刻后再折返,林烟湄笑盈盈地走到门口接药迎她,她走时还自门缝偷瞄了眼,林烟湄一勺勺慢条斯理地给江晚璃喂药,看着无比温馨。
她踏实回了房。
屋内,楚岚正在转圈圈,看她回来急忙问:“是闹别扭了吗?”
“哪有?俩人好着呢,说是梦魇。”
乐华丢下佩剑,捏了捏酸疼的老腰:“我都累得不行,更别说姑娘了。”
另一边,林烟湄端着药碗,眸光穿透走廊的窗户,眼瞅着别间的灯火全熄,才将碗放下:
“过去了。”
说罢,她起身就要走。
“湄儿…!”
江晚璃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因林烟湄的站位离床沿有些距离,江晚璃翻身时躺空了,猝然跌落在地,指甲下坠,还给林烟湄的手腕划出一条白痕。
可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
“不要走。再多猜忌都能说开…郎中数次断言,说我活不过二十,去岁遇险,我认命过…是你,你救回了我。而我现在还好好活着,都是因为你的出现,让我有了长生的念想…湄儿,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我会死的…”
“咒自己做什么?”
林烟湄的掌心覆在江晚璃冰凉的手背上,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心口堵得难受。
她想分别,是因为自己那可能无比危险、听上个原委就会让人不寒而栗的身世,也是因为怕情深不寿,终遭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