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漂泊无定地乱跑,西蜀南蜀皆是边陲,并不安生。做出决定后,给观里来封信。”
她头疼的,正是这后半句。
决定,她是不敢轻易拿主意的。毕竟怜虹和白衣女同她商议的,是足以让她和至亲的小命全都悬在裤腰带上的、顶顶危险的事。而她此刻最希望的,是打道回家,找慧娘问清楚自己的身世。
但这小心思,江晚璃八成不乐意。
“怎么在发呆?点心不香?”
江晚璃等不到林烟湄的回应,无奈,只好把小二刚端上来的一碟酥脆的核桃酥递到了小鬼鼻子底下,还拿手掌扇了扇香气。
饿惨的林烟湄果真吸吸鼻子,顺手抓一块就往嘴里塞。
一点客套也无。
江晚璃也不计较,继续倚着椅背儿,惬意欣赏起林烟湄腮帮一鼓一鼓的模样,嘴角不知不觉间上翘出迷人的温婉弧度。
就这样,林烟湄安静地干掉了一块、一块、又一块…
碟中最后一块点心也没逃过小鬼的魔爪。
江晚璃见状,在最后一块桃酥即将入口的刹那,她一把就给拽掉了:“别吃了。”
“为啥?”
林烟湄好不委屈地瘪了嘴。
“后面还有好多种,怎能靠一份就吃饱?”
江晚璃实在没憋住笑,将点心扔回了碟子,还不忘环视下偷摸捡乐子的下属们:“你瞧,这许多人呢,你也不说给大伙尝尝?”
“我们不吃!姑娘,我们吃菜就行。”
话音未落,识相的大家赶紧异口同声表态。
谁不知道,江晚璃是给她自己挑理呢?怪的是林烟湄没给她让让吃食。
“就四块而已…”
林烟湄更委屈地嘟囔了声,心说,这也没法分啊!
她心烦意乱,多吃两口怎么了!
说话间,小二又端了三碟各色各样的点心进来。这回,林烟湄巴巴地给点心们相面半晌,都没伸手。
江晚璃纳闷:“不喜欢?”
“你也没说让我吃啊!”林烟湄气鼓鼓地白瞪她。
“吃,快吃,小祖宗。”
江晚璃一愣,随即讪笑着,把三个碗碟都塞去了林烟湄嘴边:“敞开吃。”
赦令脱口,林烟湄搓搓手,贼认真地闷头大快朵颐起来,小嘴一刻不得闲,闲聊是甭想咯。
江晚璃不知道小鬼的牙累不累,反正她这个欣赏的,眼睛已经发酸了。
她只好揉揉太阳穴,耐着性子等小鬼的风卷残云行动彻底结束,这才追问:
“去府城、看白熊,可有异议?”
林烟湄刚抬袖擦掉嘴边最后一粒点心渣,就听到了江晚璃的催促。
她不由得皱起眉梢,怀疑江晚璃是在玩心眼,赌她吃人嘴短,不好回绝。
于是,林烟湄抿抿唇,选择妥协:“行吧。只不过,我有个要求,可否提前讲了?”
“说来听听?”
江晚璃暗道新奇,多日颓废的林烟湄有主意了?
“在府城歇几日,咱就北归?”
林烟湄一本正经地跟她商量。
“北归?”
江晚璃诧异拧眉:“为何?你不喜欢这里?”
若搁置查刺客一事不谈,单独让江晚璃选择周游的居所,她更愿意留在富饶温暖又湿润的南方,绝不选贫瘠萧索的北境。
“我…”
见过怜虹后,为身世犯愁的林烟湄哪里还有玩心?
可她感受到江晚璃的抗拒,暗怪自己横生枝节背弃了陪人远走的初衷,与人商讨返程的底气骤减,惭愧垂头支吾道:
“我想婆婆了。现在是盛夏,等我们玩够了,慢悠悠赶回萧岭,估计就中秋了。婆婆年事已高,只怕也没几个团圆节能陪我共度了…”
闻言,江晚璃语塞当场,下意识侧目乜了眼蹲坐在林烟湄脚边的豆饼。
她险些忘了这茬儿。
第80章 哭包
自二层雅间爬上三层客房的一路,安静到只剩一行人踏碰楼梯的吱呀声。
江晚璃几乎没动筷子,一餐饭食不知味,直到躺上床,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林烟湄刚好转,她又得了心病。
林烟湄顾念老人,是个不容回绝的理由,江晚璃没立场拦阻,可她就是不乐意放人北归。
一旦林烟湄回了家,态度坚决的慧娘估计会把小鬼看得严严实实,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与人重逢…
而且,此刻她得了闲工夫,总算回想起豆饼前阵子现身陵原县宅门前的蹊跷。当初因谢砚青持续不休的发难,她都没寻到机会派人去查。
如今再思量,江晚璃怀疑,豆饼入宅那日,她和林烟湄的行踪,就已被萧岭的乡亲或是寸瑶等人察觉了。
送来的豆饼,或许是个警告。
可惜她们走得突然,江晚璃没能知晓后续,不但错失顺藤摸瓜的良机,也无法自查纰漏出在了何处。
“阿姊。”
坐镜前梳头的林烟湄突然打破了屋内诡谲的静谧:“你能来一下吗?”
“怎么了?”
江晚璃撑着床,支起懒洋洋的身子骨。
“我头发好似乱成团了,梳不开,想你帮我。”
请求过耳,江晚璃赶紧蹬鞋下榻,近前握住梳子,小心翼翼、一缕缕地帮林烟湄摘混乱的发团。
估计是林烟湄脾气太急,越梳越乱,她接手时,那坨头顶下的乱发已有拳头般大了。可江晚璃记得清楚,方才吃饭时,小鬼的头发还很柔顺呢,绝没有如此狼狈。
“下次别心急,慢慢来。”
江晚璃梳理半刻,也没能拆散发团,忍不住讲了句。
“嗯。”林烟湄乖巧应和着,眸光透过镜子找寻江晚璃的视线:“阿姊,你在乎门第出身吗?”
江晚璃揪头发的手突兀顿住,视线下意识回望镜中:“怎突然问这个?”
“闲聊嘛。”林烟湄无所谓地笑笑。
身后,停滞的指尖沿着发缝滑落,江晚璃又扬手梳起发丝,但这次特意避开了那团闹心的乱发,专挑顺手的地方打理:
“我只在乎湄儿,天下有几个湄儿?”
“阿姊油嘴滑舌!”
林烟湄哼了声,暗诽江晚璃心眼子太多,这回应算怎么回事?讨好她?
可这不是她想听的啊。
林烟湄不甘心,硬着头皮再问:“阿姊,如果有一天,我厌倦了孤单,想…想真正和你成为家人,有契约为凭的那种…你说,你娘亲可会成全?”
江晚璃低垂的眸光倏地怔住了。
反常…林烟湄今夜实在反常,素来腼腆的人怎么突然心急到问起了婚书的事?
先问她对出身的看法,再问她家人的态度,小鬼在顾虑什么?
“阿姊怎么不说话?”
心急的人,连片刻迟疑都等不起,巴巴转了眸子来瞧。
江晚璃一把将人的脑袋重新掰正,对着镜子左右瞧了通:
“我去借剪刀,发团在后面不碍事,拆不开,剪掉罢。”
眼下,江晚璃隐约猜到了,这发团是林烟湄故意弄乱的,为的就是创造一个打破安静,与她谈天的机会。
江晚璃自问,她是真心认准了林烟湄的,越是如此,她便越无法轻易给人承诺。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终身大事要经太后、陛下、甚或是朝堂议过,才能有结论。
她早在心里默默筹谋好了:待查实林烟湄的身份,她会捧着人得个官身,为之量身定做一个妥帖的身世,再带人回京,办一场盛世昌平下独一无二、羡煞旁人的婚仪。
然而,千算万算,她都没算到,林烟湄会有比她更心急的一日。
“不必。”
林烟湄定定凝视着江晚璃转身欲走的背景,眉峰一凛,扬起胳膊攥住那坨头发,一把就给揪断了。
动作干净利落,若不是吃痛后一声加紧的呼吸暴露了她的难受,江晚璃都不至于回头来瞧。
“你…”
凌乱发团飘落在地,江晚璃怔忡不已地蹙起眉:“不疼么?”
林烟湄垂下眼睑,嘴巴张了张,终究又闭上了,默默起身走向床榻,还把蜡烛熄了:
“早些睡吧。”
低沉的话音里,隐约带着哭腔。
江晚璃忽觉不妙,连忙在桌前一通摸索,抓到火折子直奔烛台。
“嘶”的轻响过后,房间又是一片通明。
江晚璃甩掉火折子,三步并两步坐去床边,俯身扒拉面朝墙扎在里侧的小鬼:
“哭了?你先转回来,听我解释好不好?”
“…”
林烟湄沉默着,将被子蒙过头顶。
夏被轻薄,完全压不下她隐忍的啜泣。
哭声越是微弱,江晚璃听得越揪心。她全未料到,自己的一番犹豫,竟会转瞬寒了林烟湄的心:
“湄儿别误会,我心悦你,也仅仅心悦你,早已把你视同家人…不,是远比家人重要的存在,我能撇下家人远走,可…当我听到你想回去见慧娘时,我慌得难受,我舍不得跟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