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空档期,明明没有安排什么正经事,我却总觉得闲不下来。哪怕只是窝在书桌前敲几句字,也比什么都不做更让我安心。
从前周汀问我,有没有特意写过她。
我说没有,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去写她。
但当我今天展开了我的日记本,从头翻到了尾,我才发现,我的笔下全是周汀。其实仔细想想,不可否认,我很多剧本的构思都有一个成分,人物执拗坚定又善良,那就是我的爱人周汀。
周汀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或是隐晦,或是明明白白。她以真实的姿态存在,就站在我对面。
确实没有特意的去写,笔墨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顺畅的就流出来了。
周汀也像水一样从浴室流出来了,头发半干,穿着宽大的t恤和睡裤,看见我趴在桌前发呆。
“在写剧本?”她问。
“嗯…算是日记,虽然我没有每天都写就是了。”我合上了笔记本,看着她走近,轻轻环住了我,半干发梢紧贴着我,上头还带着的水珠。
这样的厮磨激起我一战栗,我想我变成了一个有着清晰刻度的实验器皿,因为我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到底有多少滴水落在了我的身体上。
“字还挺好看的。”
“那当然。”周汀一夸我,我就要翘尾巴。
“我可以看看么?”周汀指尖已经搭上了笔记本的封面。
我说为什么不呢?带着周汀手摊开了本子。
夏季,七月。
这是一本十七岁开始刻写到现在的笔记,有着那些青涩、用词拙劣又情感外露的文字,翻看起来要画不少时间。页数早已不新,翻动时有些页脚甚至发出细微的裂响。
所以周汀也理所当然的看见了间隔在分离中间的那些日子,让我有一种被悲伤的潮水重新送回了海滩,和天漏了般滂沱感觉。我也不清楚为什么那时候的我,笔下还有许多日思夜想的周汀。
当她抚上那几页时,她像是不小心触碰到我手腕内侧跳动的脉搏一样,轻轻一颤。
我想,这样的反应,她大慨己经读懂了我不止半分。
我告诉周汀,她那天在医院见到我的时候,其实医生都开始建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了,因为我和他都一致认为,我再也得不到解药。
周汀一页一页地看,顺势坐到了我腿上,带着水汽也带着体温,边用指尖划过纸面边抚摸着我眉额角的疤,我下意识揽住她的腰。
啧,她这是在犯规。
我终于卸下了我为数不多的壳。
我回抱她,把她的头发拨开,一滴没干的水珠继续落在我的眉头上,凉凉的,痒痒的,她的吻也落在那里。
“所以我很好奇我们亲爱的z小姐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呢?”
据我所知,我和她曾经的理想对象相差甚远。周汀曾经理想当中另一半,是一个同龄或年长且和她家庭背景相似,内核相同的人。至少不会像我十七岁那样,那么安静。
“我也不知道,”她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翻书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其实我本来没想过我会做你的爱人的。”
周汀从翻页的缝隙里拎出了一句私密的念白,她告诉我,她要比我在日记里写的更早就关注到我了。
要早得多,或许我根本不会记得,因为连她也是偶然间从记忆分隙中发现了这个巧合的事实。
她不止一次见我一个人坐着,眼神却游离到天边,好像思绪比身体更早抵达一个谁也不知的远方。看起来不太像一个热络的人,却愿意莽撞的来对她伸出援手,而且不仅一次。她说我身上有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特质,多次种种的相遇使她开始感到好奇,但也仅此而已。
“感觉你从小到大没怎么变过。”
“搞得像你见过一样。”
“万一呢?”她忽然问我,“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吗?”
我摇摇头,开始插上吹风机给她吹头。
“寝室漏水,宿监带你来投奔我,我给了你我的钥匙。但在这之后的事情,你可没有写。”
吹风机的热浪和嗡嗡声理所当然的串联起了那个七月与这个夜晚。
可是周汀说不是,她说的是那个夜晚后的故事。
“你送还钥匙的时候,还帮我借了了一本我随口提起的书。”
“只是因为这个?”我做过太多举手之劳的事情,比如帮周汀开门锁,借一本书。但大多数人只会把它当成一种理所应当。
“这个事情,只有你做过。”周汀盯掰着手指细数,“从发现这个苗头后,我开始回想所有被我忽略过去的瞬间,有味道,有声音。”
“种种迹象表明,我对你很感兴趣。”呼啦啦的热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微微蓬起,随后又贴回她的颈侧。
我收了吹风机,把它放到一边,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分明。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没有答应你啊,这个理业听起来不太靠谱。”我边说边帮周汀顺了顺毛,“要是第一次谈恋爱就被一时兴起的姐姐给耍了,我会很伤心的,”
我那时没吃过猪肉,也没怎么见过猪跑,所以生怕对周汀的意思有半点误解,导致产生了美好的幻想。
那这样到头来所迷恋的东西,不过是天狗食日般的幻影罢了。
“小翎。”
“嗯?”
“我今年马上二十五岁了。”
周汀说,一百年是一个世纪,她的生命己经过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了。
她说你看,不说见面,我们从相识的那一刻算起,已经快五年了,足够你再读一回五四学制的小学。你说过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我也知道我们一起吃了很多很多顿饭。
恰好,家人就是在很多时间里一起吃了很多顿饭。
她说,反复咀嚼印证了“家庭化”过程。
这足以推翻我从前的思考,而且大错特错。
简而言之,她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家人。
我默许了周汀的话,这个结论并不需要我点头确认,我能做的就是慢慢用毛巾替她把头发上剩下的那一星湿给擦干。
我是一个对感情方面敏感过头的人,也许在她意识到自己对我感兴趣之前,我就已经先一步发现了这个情况,我只是在装作不自知,因为我在惶恐。惶恐被她喜欢,也惶恐这份喜欢只是偶然的好感。
而在今天问周汀这个问题之前,过去的我早已对己自问。
———亲爱的,你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呢?
啊哦,一不小心,又回到胡同里的死角了。
两只眼睛视野太狭隘,理同于写作的第一人称视角,我看不到你眼中的故事,就算带着眼镜,有四只眼睛也不行。我只能注视你眼中的成像,一遍遍猜测你在注视我的时候,都看见了些什么。
或许是职业病作祟。我太习惯站在自己这一侧。写剧本时设定主角的台词,我总能替他们写出一个情绪合理的出口,却常常在你面前词不达意。
“可以了。”我拍了拍周汀脑袋,示意她的头发己经干了,我也结束了这段关于过往的冗长独白。你看,我甚至连这一句,都不知道该怎么结尾。
“小翎,生活不是电影,你不需要把所有情节安排妥当才开始爱我。”周汀仰头,脑袋顶上了我的腹部。一腔孤勇的模样似是如果我不答应,她就一头撞死,顺便也把我带走。
我说姐姐我知道呀,我刚才只是把我日记当中所有的心路历程都吐露给你听。
日记一日一记,日记日毕,从前已经是从前,我会让他们轻轻地滑走。
你想听听为什么我要说你听么?那么不妨我来吐露一下我当下的心吧。
因为这样,现在就算用你的眼睛,也可以看我眼中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天更三章~
第65章 沙汀
我最喜欢家中的阳台了,我喜欢久坐在上头发呆。
手上的戒指滑了一下,但我能原谅它,毕竟它不是安在手上的零件,而且它最开始的圈口,可不是为我的假肢准备的。
我把它摘下来看了一眼,它的外表看起来己经要比内圈顺滑了。
我有转戒指的习惯,不同于人的血肉,金属落在金属上,总归没有那么温顺,日复一日的互相摩擦之间终归是会有损耗的。它不像是穿了一季的旧鞋那么懂事,不合身的地方会被磨平,而贴合的部分更贴合。
我把戒指重新戴上,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它贴合得更稳妥些。它轻轻靠在关节上,不够牢固,但也不至于脱落。
今天是入围的日子,一个还可以的好消息。倒没有很开心,只是愰惚想着时间过得真快,春天变夏天,一转眼又要奔赴下一个季节。
阳光在地板上挪动了一点,从我脚边滑过去了,窗帘被风拱起来一小角,起初我以为是大鹏,后来才发现是窗子没关紧。窗子间隙投下一道浅色的影子,刚好落在我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