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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空无一人。
  他低眸自嘲一笑,重新走向枉死城。
  暮兮晚在他身后,泪如雨下。
  她一直哭,哭得,比昨夜的大雨还要难过。
  “楚扶昀你个大傻子!”
  你是这天下,最傻的人了。
  第92章 悲莫悲兮生别死离我来接你回家。
  每当奈何桥修缮期间,每当月色沉眠时,灵台山的守山人就会在忘川河上摆渡。
  一支小舟,一苇长杆,一身苍衣,披着一夜风霜。
  搭上这支小舟的亡魂们无一不对他感到好奇。
  一位故去的公子王孙上了船,他看摆渡人气宇不凡,禁不住说道。
  “真奇怪,您看上去不像一位船家。”
  “他本来就不是船家。”同样是亡魂的暮兮晚也坐在船头托腮叹气,只可惜她说的话谁也听不见——她没地方去,只能天天跟在楚扶昀身边。
  楚扶昀笑笑,说道:“那我该像什么呢?”
  公子王孙说道:“您尧眉舜目、禹背汤肩,不像船家,倒像人间的帝王、大将军。”
  暮兮晚随口道:“是呢是呢,他是白洲之主嘛。”
  楚扶昀笑道:“但如你所见,我确确实实在这里摆渡。
  死亡面前一切平等,没人规定高高在上的天家作不得船夫,我在这儿,与千千万万的亡魂本质而言没有分别。”
  公子王孙感慨:“您当真豁达通透。”
  楚扶昀道:“是我妹妹说过的话,她曾与我吵架,说在摈弃一切偏见与审视后,我们从来平等。
  生命平等,灵魂也平等。”
  暮兮晚附和:“嗯嗯……谁?我吗?”
  她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谁是你妹妹?我才没你这个哥哥。
  还有,我是说过这类似的话啦,但我记得我在说完这话后还一气之下说过“我恨你”吧!
  真奇怪。
  暮兮晚想,楚扶昀记住的,居然不是“我恨你”三个字。
  小舟渡至奈何桥的尽头,又折返归来继续载人。
  一位故去的寒衣妇人上了船,她看摆渡人衣摆结霜,禁不住说道。
  “您不是死去的人。”
  楚扶昀说道:“我是活着的神。”
  妇人说道:“既是活着的神,又为何在此摆渡?年轻人,幽冥的鬼气会化作霜寒渐渐侵蚀您的,就像您的衣摆——”
  她偏头看去,只见摆渡人衣摆结的霜已经退去了一些,没有再蔓延。
  “在烤了在烤了,别催。”暮兮晚蹲坐在船头,捧着一小株火正小心翼翼地融化着楚扶昀衣摆上的霜。
  楚扶昀说道:“我的寿命无穷无尽,不会轻易死去,也不会轻易灭亡。我在此摆渡,或许终有一日能遇见我的妹妹。”
  “您的好妹妹在忙呢。”暮兮晚继续用火烤他,十分无语,“我这么爱你,你居然把我当妹妹。”
  小舟渡至奈何桥的尽头,又折返归来继续载人。
  一位故去的小女孩上了船,她仰头看着摆渡人,禁不住说道。
  “大哥哥,你能当我的哥哥吗?”
  破天荒的,楚扶昀被“哥哥”两个字,逗起了唇畔的一弯浅笑。
  “谢谢您的邀请,但很抱歉,我已经有妹妹了。”
  小女孩遗憾道:“她和我一样吗?”
  暮兮晚比了比自己的身高:“不一样!”
  楚扶昀闭了一下眼,笑了:“一样的。”
  暮兮晚气鼓鼓。
  楚扶昀笑道:“她和你一样善良,她同这世间所有的‘妹妹’一样,会哭会笑,会仗着当哥的拿她没什么办法,就肆无忌惮的兴风作浪。”
  暮兮晚抗议:“你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呢!”
  小女孩说:“听上去,她与别人家的妹妹没什么不同。”
  楚扶昀眸光轻抬:“不,她是独一无二的。
  她闯进我的生命,为我驻足为我展颜,我照顾她,在她身上倾注了时光与感情。
  她是属于我的妹妹。”
  暮兮晚抱膝坐在船头,不吭声了。
  小舟渡至奈何桥的尽头又折返,一天终了,楚扶昀放下了乘船的竹杆往灵台山走——他会晕船,哪怕他划船划的很慢,也有些不太舒服。
  暮兮晚飘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将军将军,我们今晚住哪儿呢?”
  将军不理她。
  “求你找个正经地方住吧,我不想咱们大半夜再淋雨了!”
  将军还是没理她。
  “将军,我想回白洲了。”
  她自顾自说了好多话,说起以前在白洲的日子,说想回白洲吃好吃的,她饿了好久没东西吃呢,又说想看烟花了,听闻今年中洲的烟花灯会超级盛大,她想去玩。
  可这些抱怨,她的哥哥一句也听不见。
  回到灵台山后,楚扶昀看上去又像死了一样——这是暮兮晚评价的,他不说话,不笑,下了雨不知道躲,落了雪不知的拂去,整个人仿佛没了半条命一般。
  暮兮晚忽然觉得,他还不如在忘川河上摆渡呢。
  起码那样,他还会说上一两句话。
  夜更冷了,灵台山在落霜,刮起风雪,楚扶昀倚坐在树下出神,身上又开始凝起雾凇,但他对此毫不在乎。
  暮兮晚急急忙忙试图再次给他烤火,但她烤一点儿,霜就又凝一点儿,她只能一刻不停的守在他身边,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风雪里,守着一簇小小的火。
  暮兮晚捧着火坐在他身边,困意涌上来,她眼皮耷拉下去,脑袋一点一点的下坠,就这样一个不留神,扑通一声,整个人径直栽进了楚扶昀的怀里。
  完了,又非礼他。暮兮晚一个激灵被吓清醒了。
  但楚扶昀无知无觉。
  也是,她只是一只魂儿,一个灵魂能有多重呢,只怕她现在在他身上打个滚儿,他也发现不了。
  她趴在他身上仰头看着他。
  楚扶昀没有睡着,只是眼帘
  微垂,眉深目静,肌骨的轮廓被霜寒勾勒,像一柄出鞘离刃的剑,湮没在不知疲倦的风雪中。
  他的思绪也仿佛沉浸在回忆里——毕竟他的回忆有她。
  鬼使神差的,暮兮晚凑上前,轻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你就这点本事吗?”楚扶昀似乎笑了一下,说话了。
  啊……!
  暮兮晚像炸毛了一般吓坏了,她下意识往他怀里钻,试图将自己伪装成鸵鸟。
  “你,你能看见我啦?”
  她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地从他衣襟里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不能。
  暮兮晚这才发现,是他在自言自语。
  “你怎么就这点本事,和你哥作对的时候鬼点子一个比一个多,出门在外,随随便便就被千洲的人算计了。”
  他大概是想起了她的死,轻轻斥责了一句。
  “我也不想啊!”暮兮晚趴在他怀里振振有词,“我没想到他们不知从哪儿搞来了那么利害的火,我计划好要是和他们谈崩了就用神火死遁开溜!”
  楚扶昀听不见她的解释,她静了一会,垂下头,声音有点委屈。
  “主要我没想到,我死后再也没人能看得见我了。”
  她闷闷不乐地枕在他怀里,脸颊挨着他的衣襟,手也抱着他的腰——就像小孩子抱一个玩具那样紧紧抱着他。
  她听见他的心跳。
  楚扶昀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天晚上她是直接趴在楚扶昀身上睡过去的。
  ……
  暮兮晚没想到,她在灵台山的日子,一呆,就是十二年。
  她更没想到,楚扶昀就这样守在灵台山,一守,也是十二年。
  十二载岁月,足够一个孩子从新生啼哭成长到少年,足够夏蝉完成十二次生命的轮回,足足……有四千三百余天。
  她同楚扶昀一起见过四千场灵台山的月色,渡过忘川河的三万亡魂。
  四千天相依为命,四千天朝夕相处,四千天生死相隔。
  他的十二年,也是她的十二年。
  暮兮晚本以为在漫长的等待下,楚扶昀迟早会放弃,毕竟没有尽头的等待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他就该早点儿回到帝微垣当他的白洲之主。
  可事情……比她想象的还糟。
  在没有希望的蹉跎下,楚扶昀似乎不是很想活着了。
  他开始寻死了。
  暮兮晚被吓傻了。
  第一次见他寻死,是他孑然跪坐在一道阵法里,身上泛着金色的光辉,整个人都在渐渐的粒散消逝。
  暮兮晚吓得在他身边疯狂飘来飘去——就像一只被扎破乱飞的气球。
  “将军?将军!您别这样啊!”
  这十二年她想了无数法子试图让楚扶昀看到她,但都没用,和其他生灵一样,他看不见她,看不见她在他身边飘来飘去,也听不见她一次又一次同他说话。
  甚至他也不知道,这十二年的每个夜晚,她就栖在他身边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