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就在这儿说,还是换个地方。”
“我……”
“你……”
“你等着。”陈运没好气地再瞪对面一眼,转身去看迟柏意:“怎么了?”
前后语气差距太大,转变太快,迟柏意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还呆呆地望着她。
陈运见状,声音又放轻许多,道:
“怎么了?是不是冷?冷的话要不……”
“不是,不冷。”迟柏意按住她开始解衣服扣子的手,看着那双关切中带着心疼的眼睛,忽然心里一下子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道:
“换个地方吧。”
陈运怔了一下。
“站这儿吹风不好,你才刚生过病,肺炎还没好彻底。”迟柏意说着抬头看了一眼。
陈运跟着抬头,楼道漆黑:
“那进屋?”
“都搬空了,连把椅子都没有。”迟柏意顿了顿,朝孟知玉的方向看过去。
孟知玉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
“我都行。”
“咱们家……”
“咱们家不行。”陈运马上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是说咱们家附近有家书咖。”迟柏意声音低了一点,“环境不错,想谈话可以在那里。离咱家特别近,就一百来米,我正好顺便回去看一眼她们搬家收拾得怎么样。”
陈运没点头也没摇头,脸很沉的不说话。
迟柏意就定了:
“青壶咖啡店,您方便吗?”
孟知玉点头。
“那上车一块儿吧。”迟柏意牵起陈运的手,道:“太冷了,这里也不太好打车。”
“不用……”
“让你上就上。”陈运本来很沉的脸现在更沉了,拽着迟柏意就走:“你有空我没空。”
迟柏意在心里叹口气,没再出声,默默被拽着走了,没走几步,孟知玉果然跟了上来。
陈运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
一路无话,车里安静得要命,雨刮器一下一下摆着,陈运在副驾驶那个低气压仿佛影响到了天气,本来还是碎雪现在直接下成了鹅毛大雪。
下车时地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迟柏意握着她的手把她送到包间坐下,又商量着一起点了些东西,转身准备走时,陈运起身蹦过去一把攥住了她衣服后摆。
迟柏意被拽得一个趔趄,勉强站稳,回身道:
“怎么了?”
“你不跟我一块儿啊。”陈运压着声音,恶狠狠的:“你就把我一个人撂这儿……”
“我不说了么,我得回去看一眼……”迟柏意顿了顿,朝孟知玉那儿扫了一眼,对方正望着这边,目光直白,毫不掩饰。
迟柏意收回眼神,拍了拍陈运的手:“看一眼就回来了,搬家呢,你那香料香精什么的一大堆,要是拆箱弄洒几瓶怎么办。”
陈运鼓着脸,勉强松了一点手。
“那你送我出去好不好?”迟柏意刮了一下她鼻梁,“送我上车?”
陈运抓住她手抬腿就走。
一直走到车门边终于停下来,陈运站着不动,迟柏意掏出车钥匙犹豫了一下,又放回去,道:
“好好谈。”
陈运嗤笑一声,别过脸:“倒也没什么可谈的。”
“那就好好说。”迟柏意声音还是很稳,不大不小:“已经到这儿了,就把什么都说开。”
陈运慢慢扭回脖子,看着她。
“该说的都说完,该过去的让它过去,该扔的扔。”眼镜蒙上一层白汽,迟柏意把它拿下来,没再戴:“就像你跟我讲过的——把一些东西在这儿处理掉,不管是你年年冬天都在想的这个,还是你自己放不开的那些。”
“然后高高兴兴等着我。”
“你……”陈运被风堵得哽了一下,“你是不是猜到了?”
“什么?”迟柏意笑了笑。
“我好像一直都没仔细告诉你……”陈运声音低了点儿,眼睛也垂下去,很快又抬起来,道:“那我现在跟你说,就是我之前说过的……”
雪落无痕,一切都悄无声息。
迟柏意放下抚摸她唇瓣的手,轻声道:
“去吧。”
陈运眨了一下眼,再眨,眼前就好像蒙上了一层纱,影影绰绰。
迟柏意的面容在那层纱后渐渐模糊起来,显得那么漂亮,带着一点光,又那么暖。
陈运退开两步,舍不得转身,更舍不得看向任何东西:
“你……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迟柏意说。
“我没什么,我保证离她八米远,我给你打语音电话。”
“不用电话。”迟柏意都要笑了,“放心吧,我不可能吃这种糟醋。”而且要吃还不是你先吃了,人看我一眼你都不高兴来着,现在才想起来担心这个?
“赶紧进去吧,早说完早回家。”
陈运又退一段路,退到门口看着她。
看了一会儿,忽然甩开腿使劲儿冲上前,张开手猛地往前一扑。
迟柏意稳稳接住,笑着,却又被她合腰抱起转了一个圈儿。
“我高高兴兴等你来接我。”陈运最后说了这么一句,放开人扭头便跑。
一直跑进门里也没有再敢回头。
可顺着路朝里走时,背后的车笛却在此刻忽然长长短短响起——
两声长,六声短。
陈运合着节奏点在指尖,走上楼梯,点完一遍,轻轻笑了。
客厅中,迟柏意在窗前站着,望着楼下车子开走,手机嗡嗡响起,属于陈运的小熊头像冒出,带着一个很大的表情包。
迟柏意噙着笑点开,表情包后跟着两个字:
“爱你。”
陈运终于放下手机,带着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笑意抬头,望向对面——
包间里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进来服务员,包间外的顾客也渐渐都走了,四下里原本只剩一个人的声音,可伴随着她这一抬头,连这点儿声音也顿时消失。
里里外外,一片安静,气氛陡然僵硬起来。
陈运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也或者感觉到了也并不在乎,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
一口半杯,一点儿不解渴。
什么花什么汁居然还没有迟柏意给冲的蜂蜜水好喝。
陈运有点嫌弃地把杯子往旁边一推,问:
“你那个是什么?”
孟知玉没说话,也没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确切来说,自从她进这个包间,孟知玉就这样一直在看着她。
可她似乎没有发现。也许发现了,孟知玉不知道。
因为她一直在看手机。不看手机也是走神。无论孟知玉说了多少话、什么话,她都是那个样子——盯着杯子,盯着桌子上爬过的小虫,盯着所有所有的一切。
那双眼睛里有服务员,有窗外蹿过的一只猫,有雪有天有书封面有吃的喝的,自始自终,只是没有她这个人……
孟知玉张了张嘴,原本还是想再说点什么的,可就现在,此时此刻,看着她抬头,看着她脸上那一点慢慢散去的笑意,忽然就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
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而陈运还在看着她——看着……她面前的杯子。
于是孟知玉把杯子往前推了一点,道:
“拿铁。”
陈运不感兴趣地挪开了眼神,很快又挪回来,同时百无聊赖地拽了一下桌子上的桌布。
孟知玉就笑了:“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咖啡店?你那时候特别喜欢我们学校附近那个抹茶蛋糕。”
陈运挑了挑眉,点头:“冰激凌也好吃。”
“后来那家店改成馄饨店了。”孟知玉探了一下身子,从她手里把桌布抽出来,“记不记得?那家店店主走的时候,还把她们的蛋糕配方给我们了。”
“还有她们家的桌毯,她们家的桌毯也是自己绣的,你当时特别喜欢在我写作业的时候在旁边抠人家桌毯上的线头。”
陈运舔了一下后槽牙,正想张嘴,孟知玉已经再次滔滔不绝说了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你当时是因为太无聊。后来她们走时还送了你一块儿桌毯。那家店的大姨很喜欢你,记不记得?”
“你说你特别讨厌咖啡,只有咖啡味儿的雪糕你喜欢吃。不过当时有点贵,你老爱吃半根半根塞给我。”
“记得吗,我第一次带你去西陵图书馆,你特别开心,那也是个冬天,也是在下雪。”
“记得我们一起堆过的那个雪人吗,你、我、毛毛。后来那个雪人上的纽扣我拿下来给你缝过你的熊……”
“……就是那个石头柱子,还记得吗?”
“……你,记得吗?”
“我记得。”
孟知玉扶着桌子,另一手摁在抽痛不止的额头上,神色恍惚地怔住。
“我都记得。”陈运又说了一遍,抬头看着她,在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着她,一字一顿咬得很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