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柏意沉默着,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
“难怪你总拦着我往基地协会寄东西。”
“我不是拦着你。”陈运上前用手背蹭了一下她的脸,“我是不想叫你白白掏那个钱费那个心。”
“大伙儿都是好心,做的都是好事。可心叫那些玩意儿吃了也落不着个好。前几年不是还有新闻吗,说什么孤、孤儿院的小孩拿到的都是破烂货。然后网上就骂那些公益人士,说人家怎么怎么样。”
“其实吧……”陈运叹了口气,“也就是我这么想的,我觉得破烂货也挺好的。”
“反正好衣服什么的真发下来也不会人人一件,表现好的就有,人都有私心,给好看乖巧小孩了,其他人不高兴。”
“不患寡而患不均。”迟柏意说了这么一句,再想想她,想想自己曾经到过的一些地方,突然心里就窝起了火,恨声道:
“我以后再也不把自己衣服往那个什么会捐了!”
“你那衣服捐哪儿都是被卖的命。”陈运吧唧亲她一口道:“别气,给我穿得了。”
迟柏意条件反射地就想说“我要给你买新衣服”,不过这回出口前,脑子里闪过昨晚,她就闭上了嘴:“我就想给你买适合你的衣服。”
陈运眨眨眼。
“你的衣服,就适合你的,适合你现在的。”
陈运慢慢开始笑了。
迟柏意想了想,最后还是坚持着加上了一句:
“然后新的。”
陈运直接笑出了声,上前把她从缝儿里拉出来,抱着她,心里真是又软又酸:
“好了,我知道。其实我都有新衣服的。那时候到手里的衣服都是老师阿姨姐姐们洗特别干净的,跟新的一样。”
迟柏意:……听完更不是滋味儿了怎么办?
“而且我还有奶奶,奶奶会给我买衣服,还有鞋子,还有头花。后来小……”陈运顿了一下,“反正是有的。”
迟柏意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纸箱子瞟了一眼。
陈运跟着瞟了一眼,转回来继续道:“再说不是也有你了,还有现在我自己也会挣钱,想买就买了。”
“所以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我比别人幸运得多,我这辈子遇到的好人也都特别特别多。”
如果不是此人现在的表情,迟柏意还真就信了,但现在她只能言不由衷地表示:“以后会更多的。”
“是真的。”陈运仰脸道:“真心话。”
迟柏意低下头看看,也认真道:
“我也是真心话,以后你一定会碰到更多更多好人。”
俩人默默望了对方一阵,陈运转头往柜子那边看了一眼,道:
“算了,你帮我一下吧,赶紧弄完。我听你手机响了。是不是车到了?”
迟柏意掏出手机,点头:
“对,到楼下了。那我让她们上去搬?”
“人家知道门吗?”
“知道,上次就是订的她们服务,都是熟手,很细心的。”话是这么说,不过迟柏意还是多叮嘱了对方一遍,完事儿把手机一装,过来帮忙。
大部分都已经被陈运挑好,剩下只管往里塞就行。
边塞着,陈运说:
“这些就是别人给我买的新的,一个院儿里的……人,我跟你说过,后来我们闹掰了。”
迟柏意手一抖,差点没把那个饼干盒一起塞进去。
陈运装没看见,继续头也不抬地干活儿:
“那时候她很照顾我,也照顾毛毛。基本算是从小长大的吧,我五岁认识她,六岁开始跟在她屁股后面整天瞎跑。”
“她多大?”迟柏意问。
“十一。”
迟柏意在脑子里对了一下,对出来一张脸,成功给自己对的有点心塞。
“我没上过幼儿园。”陈运还在说,“院儿里就是小学和学前班。识字拼音什么都是她那时候教的。”
迟柏意心更塞了,同时还想到自己仿佛大概没准见过这个“她”好几次,但一次也没跟陈运说。
“小学她带着我俩,后来初中我考那个学校去,也是她带我……”陈运手被拉链划了一下,停了停,道:“我那时候英语什么的总学不好。”
“衣服是她高中最后一年还有上大学第一年给我买的。她大学第二年回来闹崩了,我就全收起来放那儿,本来是舍不得扔,也不想看见,后来放那儿就忘了。”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当时可能都扔了吧,我也忘了。反正就剩下这块儿表,这表应该挺贵的,也没舍得扔,想着什么时候还给她。”
陈运终于塞完,也说完了:
“就是这样。”
迟柏意终于听完这个明显精简过无数倍的故事,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知道了。”
陈运拿着空箱子去垃圾站,迟柏意拿着破盒子一起去。
俩人去完回来,站在楼下看一箱箱书什么的被搬家人员往车里放。
楼里的声控灯还是坏了,工作人员戴着一种头顶灯,白色的,很亮一束光。
几束光就这么来来回回闪在漆黑一片的楼口,上下几层,跟着干煸花椒和辣椒的气味不知道从哪家蒙蒙亮光的窗口飘出来,一起在这冬夜的风中慢慢而行。
很温馨,也很平常的一个晚上。
最后一束光从黑洞洞的楼梯间走出来时,陈运还是没有动。
她们谁也没有动。
车叮呤咣啷地开走。
迟柏意目送完毕,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盒子,还是没忍住问:
“为什么闹掰的,方便说吗?”
陈运没有回答。
风静静地吹着,路灯微不足道的光线下,迟柏意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那走吗?我们回家。”
陈运摇了摇头:
“等一等。”
等什么呢?
等树枝晃过一阵,等车从背后慢慢驶过,等楼上的窗口无声再灭一间。
等第一片雪花从天际洋洋洒洒飘落,陈运忽然道:
“来了。”
迟柏意也看见了。
俩人肩并肩站在楼下,一起看着小区路尽头——
路尽头的灯光下,那道人影正缓缓朝这里走来。
第134章 你想要谁的原谅
在这个人距离她们还有三米远的时候,迟柏意在想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花。
在这个人距离她们一米的时候,迟柏意脑子里浮现出福利院后方那个大土坡。
在这个人终于快要来到她,以及旁边面沉如水的陈运面前时,迟柏意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陈运貌似、好像……还不知道她跟这人见过面。
还不止一次。
还不只是就见过面那么简单。
那么问题来了:
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中,在对方连续三次制造的偶遇甚至可以说是找上门,在她已经怀疑此人跟陈运没准有点关系、最后确认就是有关系的情况下,她跟陈运说过、提过、问过吗?
她没有。
为什么没有?
因为此人显然不会太过于介入影响她们的生活,因为陈运没有说,因为她怀疑这是个连追求者都算不上的所谓情敌,因为理解尊重知心知性的恋爱脑……
不是,陈运听了这些解释真的不会生气吗?
也不是,话说现在生气的不应该是她吗?
对吧——一个好像有内情的老朋友主动与你的亲亲对象制造偶遇,这再怎么算,也得是陈运恼火心虚,她生气。
可、她现在就是很心虚呢……
陈运已经接过了盒子。
对方上前一步,站定。
三人,三足鼎立,雪末碎碎的被风吹起裹了满身,谁都没有先开口。
半晌之后,陈运道:
“我爱人,迟柏意。”
迟柏意肃然而立,拿出了当初站军姿的状态。
“孟知玉。”
孟知玉同样肃立不动,表情正经,微微点头。
俩人目光相碰,陈运在一旁清咳一声,眼神扫过——
像触发了某串底层代码,孟知玉忽然低了一下头,迟柏意也同时往后退一步,站在了陈运身边。
“你好。”孟知玉重新抬头,微笑着说。
“你好。”迟柏意微笑颔首,礼貌回道。
陈运眉头一皱:“好什么好,天太冷了——你来什么事?”
孟知玉张了一下嘴,还没开口,陈运把迟柏意一拉。
这回迟柏意叫她拉到身后去就露出了小半个头。
“少看她。”陈运回头低声说了一句,又转过头冷声道:“管好你眼睛。”
迟柏意瞬间惊呆了,低头去瞪陈运。
孟知玉也被这口大锅盖得一懵,不可思议地望了过来。
只有目光中心的陈运毫无自觉,并且心情极差:
“我猜到你就该来了,有什么话说吧,今天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