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只有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和桌椅,都是木制的,十分破旧。他一进来,将狭小的空间堵的密不透风。
阮绵躺在床上,床头的两只水獭紧紧依偎在一起,羽绒服搭在被脚。
他头发有些长了,瘦了一些,脸色泛红,呼吸很重,脸上表情却很淡,像是没有了喜怒哀乐。
半梦半醒间,阮绵似乎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当是幻觉。
直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将他包裹住。
他微微蹙眉,恍惚间感觉有人站在床边,沉沉的影子笼罩着他。
他艰难地睁开眼,睫毛因高热而湿润,视线模糊不清。
可他还是认出来,是陆砚洲。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眉目冷峻,就这样站在床头,沉默地凝视着自己。
阮绵怔怔地望着他。
“……你来了。”他轻声呢喃,口齿含糊,带着病中的虚弱。
陆砚洲感觉眼眶下烧着一团火。
阮绵没再说话,也没有伸手触碰他,只是这样望着,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梦里的人总是这样,看得见,却摸不着。他怕自己一动,他哥就会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消散在空气里。
陆砚洲缓缓俯身,单膝跪在床沿,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有些烫。
“不想我吗。”他低声问,嗓音喑哑。
阮绵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怕一眨眼人就会消失,很轻地说:“我很想你。”
“那为什么不回家。”陆砚洲声音压的极低,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压住体内奔涌的情绪。
阮绵依旧静静望着他,眼泪无声滑落,“你原谅自己了吗。”
陆砚洲呼吸微微一滞,视线扫过他怀里的衬衫,喉结上下滚动,过了一会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皮。
“睡吧。”
阮绵听话地闭上了眼,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室内漆黑一片,他环视了一圈房间,如预料之中那般空无一人。
果然又是梦。
谈不上很失落,很多次了,已经习惯了。
陆砚洲回到镇上的招待所,这里条件也十分简陋,但比学校宿舍好不少,至少有空调和热水器。
在这个破旧的陌生的旅馆,他睡了两年来唯一的一个好觉。
阮绵第二天中午去食堂打饭,发现居然有三个荤菜,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快要把屋顶掀翻。
林老师看着大锅里的糖醋排骨直流口水,他来快半个月了,还是第一次开荤。
“李老师,你还不知道吧,有人来咱们学校考察捐助,这些鱼啊肉啊,都是早上让人送过来的,多得冰箱都放不下。”
“那很好啊。”阮绵说。
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他工资很低,基本都贴补给学生了,也实在是杯水车薪。
林老师点点头:“我昨天瞅到一眼,是三个很高很帅的男人,听校长说是从大城市过来的。”
阮绵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第三天,路好走了些,又来了施工队给教室和宿舍装了空调。
这天上完课,阮绵回宿舍,修坏掉的门锁。
锁已经坏很久了,他没管过,但这两天晚上睡觉总感觉不太对劲,半夜迷迷糊糊间老感觉房间里有人,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今天早上起来空调还开着,他记得自己明明没开过。
这种老式的弹簧锁很难修,他捣鼓了两下就选择放弃,晚上睡觉时拿椅子抵在门后,那些异样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第五天下午,几辆小货车开进来停在操场上,村里几个干部从车上跳了下来,从车厢往下搬了很多纸箱。
孩子们都好奇地趴在窗户口往外看,还有几个胆大的已经跑了出去,老师们也都出来帮忙,这课也是没法上下去了。
阮绵将书和粉笔放桌上,也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他就看见货车后面还跟着两辆车牌号为京a的黑色的越野车。
他眼皮跳了一下,停住脚步,紧接着看到一个熟人从前面那辆车上下来。
是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姚少吾。
心脏有一瞬停滞,阮绵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陆砚洲坐在车里看着几米开外的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长款羽绒服,里面同色高领针织衫,脸白的像雪,躲避的动作如此明显。
蒋鸣见他一动不动,百思不得其解,之前找不到阮绵下落的时候,他急得整个人都要变态了,如今找到了,来这么几天,又不去相认,现在人就在跟前,又在车上坐着不动。
“那我先下去了啊。”
阮绵看到蒋鸣从后面的副驾驶下来,脑袋嗡嗡作响,他看向主驾驶。
林老师说有三个人。
主驾驶的门打开,阮绵率先看见一双长腿,紧接着是陆砚洲的侧脸。
有那么一瞬间他分不清这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
但双腿开始控制不住地发软,他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转身,逃开。
他慌不择路的从教室后门跑到后山,脚步凌乱地踩过枯枝落叶,脚下一绊,踉跄着磕到一块石头上,他顾不上膝盖的疼,躲到一堆摞起的木头后面。
阮绵死死捂住嘴,眼睛一动不动看着那人,泪水像泄了闸的洪水。
陆砚洲站在姚少吾身侧,正和村委校长说些什么。
距离有些远,阮绵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那身影似乎消瘦了几分。
是巧合吗?陆砚洲怎么会来这里,他跟姚少吾,已经结婚了吗?
这个念头像丝线一样缠住他的大脑,带来一阵痛意,这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吗,陆砚洲走出自己给他带来的阴影,迎接新的爱人和生活。
可胸口不受控制的,像塞了一团浸透醋液的棉花,源源不断挤出酸苦的液体上涌蔓过舌尖,连牙齿都开始发苦。
他慌忙用袖子擦干模糊的眼睛,一秒都不敢耽误,盯着陆砚洲的身影,直到他们上车,消失在校门外。
陆砚洲走了。
周围的声音全都模糊了,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膝盖抵着腹部,像是要回到最原始的胚胎姿态,可痛苦并没有因此减轻,反而在每一次颤抖中变得更加尖锐,像无数根针,从内脏一路刺到皮肤表层。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
最后,他哭到脱力,只能瘫坐在湿冷的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个虚无的点。眼泪还在流,但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暴烈,变成一种机械的、无意识的宣泄。他喉咙肿痛,眼皮沉重,可最痛的却是胸口,那里像是生生被人挖走了一块,只剩下一个呼呼漏风的黑洞,怎么填都填不满。
夜色弥漫,寒气浸透身体,头发黏在湿漉漉的脸上,阮绵撑着跟前的木头起身,双腿已经僵硬麻木到不受控制,他东倒西歪的下山,朝宿舍走。
那个小小的屋子,关起门来,所有的思念和痛苦都不用再掩人耳目。
他失魂落魄穿过走廊停在宿舍门前推开门,门在身后关上,他抬头想要拉灯绳,忽然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来,整个人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
屋内没有开灯,窗外透进的一点光被男人高大的身影遮得七七八八,只剩一点微弱的亮。
陆砚洲苍白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没有一丝温度,连嘴唇都带着病态的白,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像藏着浮冰,浑身裹挟着潮湿阴冷的气息,刺得阮绵骨头发凉。
他猛地后退两步转身,抓住门把手就要往外跑。
“你要是想要我的命。”
“就继续躲着我。”
陆砚洲阴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第77章 是不是嫌我老了
阮绵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脊椎,浑身僵住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他机械地转过身,低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影子。
所有声音突然远去,只剩下太阳穴血管和心脏突突跳动的声音,咚,咚,咚。
陆砚洲垂眸看着他满是泪痕的脸,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跟自己对视:“当初那么狠心一走了之,哭什么。”
室内太过昏暗,阮绵模糊的眼睛只能看清那双眼睛似乎泛着水,他喉头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发堵的胸腔突然呛出一声呜咽,接着整个人像被按了快进键般剧烈颤抖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
他哭得太厉害,满脸通红,以至于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每一次抽气都像是被刀割过气管,发出破碎的、断续的喘息,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在唇边留下咸涩的痕迹。
陆砚洲看着他这幅样子,想起校长说他稳重,阮绵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学会了伪装成成熟的大人,可在自己面前,永远是爱哭鼻子的小孩。
他终于没法再无动于衷,伸手钳住胳膊将人拽进怀里,掏出手帕把那狼狈透顶的鼻涕眼泪擦干。
黑暗中,陆砚洲中指上的戒指闪动着冰冷的光,阮绵眼皮一颤,躲开他抚上来的手,终于开口说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像是在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