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听到许怀鹤近乎虔诚的低语,暗藏着无穷无尽的疯狂:“那又如何?阿钰如今,以后,永远都会在我身边,永远都是我的,不是么?”
疯了,都疯了。
容钰抖了抖唇瓣,心想自己应该也是疯了,抓着许怀鹤的衣袖,自愿陷入了许怀鹤早就为她铺好的金玉笼里,颤声道:“是。”
第76章
*
屋内静悄悄的,青竹看着素色的被子,有些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身上的伤口倒是不疼了,但她心里始终记挂着皇后娘娘的安危,即便其他宫女已经告诉她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她依旧不怎么安心,想要亲自见皇后娘娘一面。
但她如今伤口仍旧未能痊愈,连床榻都下不了,在得知陛下给娘娘的身边又安排了一批新的会武功的侍女时,她急的就要起身,又被来照顾她的宫女按了回去,再三向她保证,说皇后娘娘亲口说了,等她痊愈后就会让她回到娘娘身边继续伺候,青竹这才冷静下来。
那日,皇后娘娘被耶律雪峰掳走后,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就追了出去,加上骑马颠簸,腹部受的内伤又加重了许多,在追到一半时就体力不支,从马上摔了下来,晕倒在了路上。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看到了赶来的镇国公,向镇国公指明了耶律雪峰离开的方向。
在她心目中,皇后娘娘早已是她的主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后娘娘比陛下更为重要,若是真有那么一日,陛下的命令和皇后娘娘的意愿不同,她宁愿冒着被陛下砍头的危险,也要以皇后娘娘为先。
“青竹,青竹。”
春桃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青竹支起身子叫了一声“进来吧”,就看到春桃手里捧着木盒,脸上带着笑过来看望她,在她床边坐下,将木匣打开给她看。
“娘娘今天想看话本时又叫了你的名字,娘娘还是没能习惯你没在身边的日子呢。”春桃伸出手指了指木盒中圆润的东珠,还有几根白玉簪,“这是娘娘让我带来赏给你的,娘娘让你安心养伤,等伤好了就回坤宁宫,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春桃笑了笑:“娘娘还说了,若是之前给你送的山参蛇胆你已经用完
了,就再让人给你送一批来,千万不能留下暗伤,娘娘对你我都可好了,对吧?”
“是,”青竹从春桃的手中接过木盒捧着,眼眶默默红了,“娘娘对我们太好了,娘娘是这天底下最心善,最美丽的人。”
春桃看着青竹感动的面容,嘴唇动了动,神色多几分复杂,她捏了捏手指,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很低,带着沮丧:“青竹,其实,你一开始就是陛下的人吧?”
她看着青竹瞬间惊愕的面色,心里原本的猜疑变得更加笃定,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坚定地说了下去,想要执着地寻求一个答案:“从娘娘和我第一次见你起,在镇国公府时,你就是陛下安排的人,对吗?”
青竹双手瞬间扣紧,她死死抓着木盒,忍住身体的颤抖,想要竭力压下自己被戳穿的惊慌,但微微打颤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春桃你是不是误会了?”
“我不傻。”春桃突然哭了起来,她一边流泪一边握住青竹的手腕,“你也别骗我了,你之前问过我那样古怪的问题,什么主子不是公主殿下,但绝不会做伤害殿下的事,会不会被赶走,我就觉得奇怪。”
她顿了顿:“娘娘和陛下没成亲之前,娘娘不管去哪里,陛下总是能知道,能和娘娘巧遇,是不是你在递消息?那日娘娘被掳走,陛下赶过来时,也是先问了你,想找你要消息!”
青竹哑口无言,她一直觉得自己伪装的极好,这么久来谨小慎微,也从未暴露过什么,却没想到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中,被春桃看出了端倪,被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姑娘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身份。
她无法反驳,但又不敢承认,不愿意承认,只能保持沉默。
春桃从她的沉默当中得出了答案,哭的更厉害了,泪眼朦胧却依旧握住她的手,嘟嘟囔囔道:“我知道了,我会告诉皇后娘娘的,我不能瞒着娘娘。”
青竹的心猛地往下一坠,原本就攥紧的手更加用力,指甲戳破皮肉,缓慢渗出了鲜血,就连原本身上已经开始缓慢愈合的伤口似乎都崩裂开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青竹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喉咙也难受,她张了张唇,却吐不出来半个字。
她不想被娘娘抛弃,不想再也不能回到坤宁宫,不能再回到娘娘身边,不能被皇后娘娘那样温柔地对待,不想再成为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回到没有家人,没有人在乎的日子啊!
青竹的脸色变得惨白,春桃被她的反应吓到了,又连忙抓住她的手臂晃了晃,一边抹眼泪一边对她说:“没事的青竹,娘娘仁慈宽厚,多半会原谅你的,我也会求娘娘让你留在坤宁宫,不要把你赶出去,青竹?”
青竹颓然地倒在软枕上,她对上春桃担忧的眼神,惨然地笑了笑,声音轻飘飘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消散:“你去吧。”
她理解春桃,春桃对皇后娘娘最忠心,一定会把她的身份告知娘娘,她也无法阻止春桃,在内心深处,她其实也有那么一丝期望,希望能够在皇后娘娘面前再也不用伪装,能够完全成为皇后娘娘的人,不再受命于其他人。
如果娘娘真的能够原谅自己就好了……她愿意以性命起誓,此生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娘娘的事,一定全心全意听命于皇后娘娘,保护皇后娘娘。
她目送着春桃一路小跑出了房门,缓缓闭上眼睛,在内心一次又一次地祈求着自己真的能够被原谅,能够再回到坤宁宫,能够和春桃一起留在娘娘身边。
春桃一路小跑回了坤宁宫,在即将入院门时她才缓缓停了下来,将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又拍了拍衣服,确保没有出岔子,这才进了屋内,走到容钰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容钰手里还拿着话本子,被春桃的动作惊了一跳,连忙想要伸手去扶春桃,问问是什么事这么慌张,却听春桃哭着将青竹的身份说了。
春桃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奴婢知道娘娘如今怀着龙胎,听不得这些事,奴婢也不是有意让娘娘生气的,但奴婢实在不想瞒着娘娘,也想替青竹求一求情,青竹虽然是陛下派来的人,但对娘娘忠心耿耿,没有做任何伤害娘娘的事,青竹她……求娘娘留下青竹吧!”
容钰听得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春桃方才说的事。
原来青竹也是许怀鹤派来的人吗?许怀鹤从很早之前就在谋划这一切,她心里早有准备,也知道许怀鹤手段高明,但就连自己身边最密切的侍女,也是许怀鹤计谋的一环,容钰还是觉得有些心惊。
不过很快容钰又回神,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没什么,许怀鹤一直如此,不是吗?
她已经和许怀鹤互相交付了秘密和真心,这点小小的隐瞒,如今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青竹的确如春桃所说的一样,对自己忠心耿耿,那日她被掳走,也是青竹第一时间扑过来保护她,还受了重伤,就这样把青竹赶出坤宁宫,未免也有些太不近人情。
她的身边除了春桃,亲近的人便没有几个了,嬷嬷年纪大了,那日得知她被掳走,便在坤宁宫里晕了过去,醒来后就主动来找她请辞,说自己实在年老体衰,继续留在坤宁宫里,反而是娘娘的拖累,不想再给娘娘添乱。
容钰心里不舍,但也应了嬷嬷的话,让嬷嬷回公主府颐养天年,不必再担忧坤宁宫里的她,有许怀鹤的保护和关心,她会比上辈子活的更风光,更舒适。
“我不生气,”容钰弯了弯唇,伸手让春桃起来,捏了捏春桃呆愣的脸,“让青竹不必胡思想,你也不许哭鼻子了,等青竹伤好,就让她回坤宁宫来,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明白吗?”
春桃破涕为笑:“好!多谢娘娘,娘娘真好!”
容钰看着春桃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笑着叹了叹,刚要再拿起话本,就听到外面的人传报许怀鹤下朝回来了。
容钰放下手里的话本子,看着许怀鹤一如既往大踏步朝她走来,任由许怀鹤牵起自己的手,低声向旁边的宫人询问她今日有没有什么不适,肚子的孩子闹不闹腾,等许怀鹤问完,这才开口:“我想向陛下讨要一个人。”
“把青竹给我吧,”容钰笑着拉住许怀鹤的衣袖,微微晃了晃,“说好了,将青竹给了我,你就不许指使她做事了。”
容钰的语气软软的,像羽毛一样轻轻划过许怀鹤的胸口,他感受到了微妙的痒意,知道容钰是在向自己撒娇,下意识点头:“好。”
许怀鹤顿了顿:“你都知道了?”
“嗯,”容钰伸出食指,点了点许怀鹤的胸膛,带着几分嗔怪,“是春桃那丫头发现的,刚刚告知了我,你究竟在我身边藏了多少人?”
她问完,又嘟了嘟唇:“算了,我也不想知道。舅舅的事怎么样了?”
许怀鹤握住容钰的手,用指腹慢慢揉着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回答:“镇国公自请去了边关,但以愿意让年轻人建功立业为由,自己坐镇后方,让年轻的将士们冲锋陷阵,杀敌添功。”
容钰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去前线就好,这一世,镇国公府终于也能平安,舅舅不会再出意外了。
但容钰并不知道的是,她的舅舅镇国公也是倔性子,在听到许怀鹤委婉地让他坐镇后方,不必亲自冲锋陷阵时,眼睛一鼓就要反对,觉得自己依旧年轻力壮,正是壮年好时候,一人能抵千军,死活不同意。
许怀鹤无奈,只好表示若是镇国公要想亲自上阵,那他就御驾亲征,镇国公吓得当场半跪下来,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老老实实待在后方指挥,绝对不热血,上头就骑马冲锋,才把许怀鹤御驾亲征的想法劝了下来。
他哪里敢让陛下御驾亲征,大夏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要是新帝再出了什么意外,有个三长两短,皇室血脉稀薄,皇后娘娘肚子里的龙胎还没出来,大夏必定又会再一次动荡起来,那他就成了大夏的罪人,他又
怎么对得起自己的侄女,对得起容钰?
容钰也不知道的是,由于镇国公突兀请求坐镇后方,导致朝廷上的风向又一次变化莫测,不少人都暗中猜测是不是陛下害怕镇国公功高震主,才夺了兵权,让更多的将士们出头,觉得陛下和镇国公府又有了嫌隙。
她手里拿着一朵新折的海棠,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期待着来日。
第77章
*
有容钰专门派去的太医调养,再加上送来的大量补药,青竹的伤势好的很快,不过半月就能下床走动。
刚能下床,青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坤宁宫,见到皇后娘娘,她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从自己养病的小院慢吞吞地走到坤宁宫门口,和她相熟的小宫女见她进门,立刻挂上笑容,亲亲热热地带她进去。
越是靠近卧房,青竹的心绪越是不安,直到看到皇后娘娘的那一刻,青竹再也没忍住,流下泪来,扑通一声跪在容钰面前,哽咽道:“娘娘……”
她泣不成声,容钰扶着小腹,温柔地俯身牵住她的手:“这是做什么?你伤还没好全,可别这样。”
“你以后可就完完全全是我的人啦,不用再听陛下的话,”容钰笑起来,“我向陛下将你讨来,可不是让你这样伤自己身子的。”
青竹更加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她不敢让皇后娘娘真的用力扶自己,连忙站起了身,还顺手扶了容钰一把,知道皇后娘娘就这样原谅了她,内心被愧疚和感激填满。
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容钰还没能反应过来,她就再次跪下磕了头,又迅速起身退到一边,像往常那样站在容钰的身侧。
容钰轻轻叹了一声,知道自己若是再开口让青竹先休息,不必忙着在自己身侧伺候,青竹反而会多想,又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原谅她,只能招手让春桃过来:“镇国公府那边有回信了么?”
“有呢,奴婢正要和娘娘说。”春桃笑着走上来,将手里补气的红枣汤放到容钰面前,“镇国公夫人应了,说是届时会携顾小姐一同去白云观祈福,替国公爷求平安,求顾少爷科举高中。”
容钰点了点头,她心里也担心舅舅的安危,即便已经知晓舅舅这次会在后方,不会亲自上阵杀敌,但还是有些担忧,也想去白云观替舅舅祈福,也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求个平安,长命百岁。
这次桂嬷嬷也会同去,嬷嬷说,她早些年也在白云观陪皇后娘娘一同许过愿,许愿当时还是昭华公主的容钰能够平安长大,将来有个全心全意爱她的好驸马,锦衣玉食,长乐安康。
心愿应了,桂嬷嬷高兴之余又想,得趁着她还能走动,没有老到下不了榻,赶紧去白云观还愿。
容钰听完也不好劝,点头同意了桂嬷嬷随行,她也已经问过太医了,太医说胎像已稳,可以出门多走动走动,她正好也想出门透透气,被憋在宫里的这几月实在是太过无聊,哪怕顾云溪时常进宫陪她说话,再加上有许怀鹤逗她开心也没用。
许怀鹤也看出她心绪不佳,主动提起了陪她去白云观散心的事,她立刻就应了下来,有许怀鹤陪着,应当也不会再出像耶律雪峰那样的事了。
随着身子一日日变沉,容钰也一日日更嗜睡,到了去白云观这日,春桃和青竹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床上扶起来,坐到铜镜前,容钰还不甚清醒地闭着眼睛。
直到她被扶着上了马车,马车又平平稳稳地出了皇宫,穿过繁华热闹的街道,来到了京郊,闻到了不属于皇宫内熏香的清新气味,容钰才惊觉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密不透风的金玉笼。
此时的京郊和冬日已是完全不同的景象,马蹄声踏初春的风,早已破冰消融的河水透出点点柔绿,像是水草在河底晃动舒展,又像是岸边的新柳抽出枝,落在水面上的倒影。
冬日的荒凉气息全然消散,山野间有几颗杏花树,在一片新绿当中绽放出点点雪白,混着青草的气息随风扑面而来,和宫中那些娇养的花朵截然不同,它们蓬勃地,用力地生长着,拼尽全力去求一点甘霖雨露,去求一线生机。
容钰看得怔住,许怀鹤温热的指尖拂过她柔软的脸颊,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容钰回神,“我们还是走小道去三清殿么?”
马上就要到春闱了,不少学子都会在考前去道观或寺庙烧香拜佛,求神保佑,希望自己能够高中,今日来白云观的学子们也不少,遥遥望去人头攒动,石阶上各色衣裳的香客比比皆是,容钰担心许怀鹤和自己的身份不便,也不想大张旗鼓,随手放下了车帘。
许怀鹤本想说不必这样麻烦,自有人为他们回避,旁人也不敢冲撞,但看着容钰被养的红润的侧脸,他又心念一动,贴着容钰的耳侧低声道:“嗯,我抱你去。”
因着许怀鹤曾是国师的身份,又在白云观清修过一段时间,白云观如今的名气已经盖过了其他道观,香火旺盛,又将道观往外扩了几里,还修缮了上下山的道路,连小道也修宽了许多。
长长的石阶上,为了显得更加诚心,不要侍女搀扶,非要自己走上山的娇小姐气喘吁吁地回头一望,却见不让外人进的白云观小道上有两个重叠的身影。
男子身形高大挺拔,怀中的女子娇小,还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两个人的气质贵不可言,身上的穿戴更是无一处不精致,不华美,远远看去更是登对,她连忙收回眼,不敢多看,心里却直犯嘀咕,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小道的门锁边,顾云溪也不敢跟着,老老实实地随着母亲顾林氏走石阶上去,她偏头看了一眼远远坠在皇后娘娘身后的春桃和青竹几人,放下心来,又想着等会儿为哥哥求完签,还要替皇后娘娘多上几炷香,保佑皇胎能够平平稳稳地生下来,皇后娘娘不用吃太多苦。
哥哥本来应该也要跟着来的,但他不信这些,说什么有来求签的功夫,不如多温几本书,多读几篇策论,顾云溪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但为了求个心安,她也是要去拜一拜的。
顾云溪到达文昌帝君的殿门时,容钰和许怀鹤也到达了三清殿的正门,走完这么一段上山的路程,怀中还抱着人,许怀鹤依旧气息平稳,手臂有力。
许怀鹤替容钰摘下帷帽,动作轻柔,没有弄乱一丝墨发,他随手将帷帽递给身后的青竹,单手将容钰轻轻放下来,容钰双脚平稳落地,他也没松手,半揽着容钰依旧纤细不显怀的腰身,一步一步带着容钰进了三清殿。
青竹和春桃隔着几步跟在后面,对视一眼,都浅浅笑了起来,心想皇上和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地亲密无间。
陛下爱娘娘用情至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笑朝堂上那群不长眼的瞎子,心中只算计着自己的利益,又想往陛下的后宫里塞妃子,被陛下狠狠落了面子,又抓了错处贬官,这才老实了。
活该!
三清殿内,白云观的道长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最上等的香火,许怀鹤抬手替容钰点燃,容钰接过,闭上眼,心里默默再许了愿,将三清祖师爷们谢了又谢。
桂嬷嬷也取了几只香,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跪在蒲团上诚心地磕了几个头,给祖师爷上了成堆的供奉,以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