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束鸢死了,顾子铭就算再恨又能如何。她心中翻滚着恨意无处宣泄,到底是被自己的心念绊住了杀戮,到底是不愿意凤栖再受苦痛。
何况这一路走来,顾子铭看了太多太多。她如今手握生杀大权,甚至可以屠戮天下,可是那些无辜者,生于微末者就真的如同蝼蚁可以随意抹杀吗?
顾子铭没有被心魔控制,自然还有这一层缘故。这是这一层缘故实在太浅。
顾子铭不介意自己彻底成为那人人唾弃的魔头,反正她就要什么都没有了。难不成都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不能恨,还要去匡扶那天下道义?
那这天道,又算是什么天道!
“我可以以魂以身压阵,但你们给我听好了,我要回到迹崖山,我还要你们手中的天书!”
顾子铭不敢赌有人能救一救凤栖,但是那十二卷天书既然有能天下倾覆的奥妙,令凤凰魂魄不散能有什么难处。
“顾子铭你放肆!”稚羽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凤栖如今这模样,她原以为顾子铭会乖乖配合。
“我放肆又如何!”顾子铭毫不客气地吼了回去,“天书不给也行,我要你们救活凤栖,至少,要让她的魂魄能入轮回。否则,大不了一起死!”
“好一个痴情种。”沈忘言总觉得自己活了上万年是真的一点没白活,“你们迹崖山啊,可真是能养出情种来,到底是那山脉钟灵毓秀,还是那缚魔渊中能扰人情根的魔气没有被压住?”
天书这东西对她来说半点用处都没有,这么些年守着天书,都给沈忘言守得差点将其当成废纸。
当年那些大能修士确实不了不得,应该都是窥得天书之中内容,九宗门所得到的天书应该都是对应宗门擅长,比如她们百花潭得到的天书中就有百草解百毒的相关内容,同时也有令被打散魂魄重新凝结之术,不过这些法术都比较邪门,要用很不容易。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因果之内死可以生,生可以死。
“我有救凤栖的法子。”沈忘言开口道,“不过这法子我从未用过,或许需要你上一趟刀山,下一趟火海。”
“只要有法子,这些事情又能成何阻碍。”顾子铭沉声道,“这位掌门若是愿意将法子交出来,令我师姐的魂魄不散,你们要我答应什么都行。”
“好!”天书是窥得了,不过这法子到底有没有那本事,沈忘言也想知道。
她抬手掐了个诀,从掌心长出一朵花来,而后将自己另一手食指掐破,在那花蕊上落下一滴鲜血。
“诸位,血誓如何?”
“沈忘言!你疯了!”边上的无悔宗宗主丁维终于忍不住开口,“她可是魔头!血誓又如何?你真能做到令一只凤凰魂魄不散?凤凰涅槃,本就要承受三魂六魄消散,天地灵气再炼之痛。若非如何,何来新的凤凰,天下何来新的生机!”
“我怎不知这凤凰如此重要。”稚羽袖袍狠狠一甩,一道刺骨的寒意顿时教那丁维连退几步,差点从高空摔下去。
丁维被突然拂了面子,好不气急。“你!”
“你什么你!”稚羽看着他就烦,这九宗门里边,如今能有几个是真的为了天下着想。也就是如今这局面不得不让她们出面,否则还不知道找什么借口闭关呢。
何况……
稚羽看了眼凤栖,目光冷冷地往那丁维身上一钉。
“当初凤栖母亲避世,你们是如何要找她出来。真是为了让凤凰镇守阮湘?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我师妹芙蕖若不是来为阮湘周遭的镇子加固结界,还未必能遇上这落难的凤凰姐妹!丁掌门,要不要我把这笔账给你算算?你那好师傅,当初是怎么联合监天司逼杀的凤凰一族?还有那锁妖塔,还有四兽。”
稚羽冷哼一声。
“九州几次大乱,不都是你们这群贪得无厌之徒,活了百年不够,还要活千年、万年!占据一方不够,在九州称霸称王!你们同那魔尊有什么差别?今天这血誓,你们立也得立!不立也得立!”
最后一字出口,众人便感受到那漫天的寒意铺天盖地而来,稚羽似乎打定了主意,就算和那几个拼命一场,也不能让顾子铭和凤栖落入他们手中。
谁知道最后是怎么个下场。
第73章
那日最后,以稚羽修为,并顾子铭如今能耐,那些个不情愿的掌门自然也是没有第二选择。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立下那血誓。
沈忘言为主导者,立下血誓有三。
其一,逾顾子铭百日,百日之后,以身以魂镇压缚魔渊,若有违背,必将遭受天罚十二道,凤栖形神俱灭。其二,顾子铭如今已可问鼎北冥,有号令万魔之能,需令万魔禁锢于阮湘之内,再不得踏出半步,否则其魂魄必在缚魔渊中遭受日日千刀万剐之苦。其三,九宗门必合力令凤栖魂魄凝聚再入轮回,千世万世,不可觊觎凤凰妖丹,不可残害凤凰一族,否则天下宗门掌门遭十倍天罚之苦,宗门根断。
血誓还需其她宗门掌门心头血,这事情依旧交给沈忘言去处理。
因血誓之中内容,当日顾子铭不得回迹崖山,只能让稚羽先把凤栖带回去,自己则镇守阮湘,号令大肆作乱的万魔回到禁域之内。那些魔修大部分都已经失了心智,要想将其重新逼退至禁域内谈何容易。顾子铭不得不又让无鉴染红了几回,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将这件事完成。
完成之后,那些正派的修士便从四面八方而来,煞有介事地要盯住她,只是都是两股战战,强撑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勇气罢了。
顾子铭没想法和她们动手,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让她们滚远点,御剑而起直往迹崖山。
这次事情到底祸起迹崖山,因此迹崖山中的储仙都去九州各处,试图镇住那已经松动的法阵,至于山中的大部分徒子,在那天夜里死的死伤的伤,总之,这好不容易眼看就要再次繁荣的迹崖山,又要凋零了。
站在迹崖山脚下,顾子铭好不感慨。不过是小半年的光景,怎么就能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她第一次沿着迹崖山主山的那条石阶往上走,还是她五岁的时候,由束鸢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
石阶共有三百七十二阶,当时走得顾子铭气喘吁吁,中途停下来好几次,从天亮走到天黑。
那时候,她问束鸢,仙人不是都会飞,为什么束鸢不带着她直接飞上去。
束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回答她,凡人做人尚且要做到脚踏实地,何况想要与天同寿,要当仙人先得走路。
那好像是之后十年光景内,束鸢唯一一次正儿八经地摆出了一个师娘该有的模样。
顾子铭还记得,那会她还问了束鸢一个问题。问她,以后自己若是这能成仙人,师娘还愿不愿意这样陪着她一回。
那时候束鸢没回答。
顾子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苦笑起来。“师娘,既然你一早就定下结局,为什么到最后又要以自己的性命修改。”
她心中压抑得很,胸膛狠狠起伏了一回,这才抬步踏上石阶。
如今,十年一晃而过,她终究没有谨遵束鸢的那句话,在短短几日内靠着不知该说是歪门邪道,还是祖师垂怜的法子,修为确实够到了储仙境界。可是这路,还是要一步步走,也好让她好好看看这座山,好好再忆起自己与这座山的点滴。
恍惚间,顾子铭好像看到了有一大群穿着迹崖山特定服饰的人,有说有笑地从山上下来。
她们大部分三三两两,唯有那么两个,看上去有些形单影只。
顾子铭看见了涟漪。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圆圆的眼睛往周围看了一圈,想往那看上去还算面善的师姐堆里走,走了两步就快靠近,还是拉远了距离。过了一会,涟漪又寻到几个说着笑着的师姐们,她再次靠近过去,不知道是听到了她们在说什么,最后还是一个人走。
直到从那三百七十二阶台阶上下来,涟漪都只是一个人,手中抱着她的包袱。
那样子,就和当初下山的顾子铭一样。
她那个看着活泼可爱,和谁都能聊上一宿的小师妹,原来在下山时,也是那样不知所措吗?她是不是在担心自己的修为不够,也没有人能依靠,可能到了茯苓镇,对于她来说这场试炼就结束了。
顾子铭又想起了涟漪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她才十四岁,那张脸都没有长开,血污沾在她的睫毛上,她的鼻上,她的面颊上,让她那时的痛苦都不得完全显露。那镰刀从她的后背穿过身体,涟漪有多痛?
若是她还活着,她会不会就此滚进自己的怀里,抓着自己的衣服嚎啕大哭,顺便有力气的话,再伸手指向那个可恶的魔修,嚷嚷着让顾子铭快保护她,绝对不能放过那个坏人。
可是涟漪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不大的身子就直直地倒在了她的怀里。
顾子铭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想要重新回到那个小镇。她的小师妹的尸体还在那里,还有唐雪柔的,还有周听澜的。她要把她们带回来,带回家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