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子终究还是停了下来,顾子铭刚想转身,却看到有几个迹崖山的徒子抬着一个个担架从远处飞来,忽得看到她,长剑猛然在空中一顿。
“你们可有找到涟漪?”顾子铭知道自己如今有了个魔头的名号,这些人见到自己必定是害怕的,于是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传了道密音过去。
那些徒子修为参差不齐,乍一听到她的声音,险些从长剑上摔下来,到底是被几个修为高的拽住。
“你若是要寻人,不如等我们把人放下,自己寻……死的,太多了。”回答的那人声中裹着恨意,也带着苦痛。
顾子铭道了声谢,重新转过身往那台阶上走。
“顾子铭。”那人忽得喊了她一声。
“师姐你说。”顾子铭态度谦和,看不出来半点大魔头的样子。
那位迹崖山徒子从高处盯着她看了一会,手中捏着一条鲜红的带子。那带子估计是被血染红的,在风中随意飘动着,好像随时都会裂开,而后不知去向。
“你真的愿意以身以魂镇压缚魔渊吗?”
顾子铭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只是瞧着她手中那块红布条,想着大约那被白布盖上的人之中,也有她放在心尖上的。
她们的死,是为了斩妖除魔,为了守护那些无法同魔抗争的百姓。
顾子铭点了点头。“我愿意,只要她们完成同我立下的誓言。”
“那若是……”有另外一个修士抢步上前开口,却被那人封住了想要说的话。
她抬手抱拳,对着顾子铭微微躬身,而后便带着那些人往迹崖山主殿去了。
顾子铭低头,想起刚下山那会,她每天都在问一个问题,那就是迹崖山这地方到底养出了多少奇葩徒子。
确实一个个都是奇葩。
那人和唐雪柔有些相似,若是唐雪柔还活着,是不是也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可能不止问这么一句,顾子铭想,唐雪柔也许还会问点别的,比如她有没有问过凤栖的意思。
唐雪柔的年纪也就二十几岁,却像是所有人的姐姐。
顾子铭想,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她们几个师姐妹就相互扶持地完成试炼,也许再回到迹崖山上就真的变成了一家人。那样,涟漪一定是最开心的,她会变成迹崖山上一个医术极高的修士,平时没事只要跟在她们后面,饿了喊一声,累了也喊一声,等到她们这些做师姐的受了伤,涟漪就跑过来把她们治好,然后双手叉腰,神气地问她们自己是不是很厉害。
唐雪柔一定会疼惜地捏一捏涟漪的脸,逼着顾子铭说涟漪天下第一圣手。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着,顾子铭的胸腔不知道又重重地起伏了多少次,这才能够重新踏上台阶。
台阶很长,一眼好像望不到头。
只是这次,顾子铭就停了那么一次,在天黑之前走到了迹崖山主殿前。
主殿前方的空地上,摆放着好些盖着白布的尸体,几个擅长医术的修士正在努力治疗那些还有救的,无能为力的,只能在一旁搭把手。她们见到顾子铭来,都是一愣,不过并不将她当回事,依旧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顾子铭在门口站了一会,从那人群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绛仙草满脸不情愿,却尽力地修复着某个迹崖山徒子损伤严重的躯体。过了有好一会,那人身子猛地一震,魂儿好像回到了体内,整个人从地上坐起来狠狠喘了几口气,抬眼看到守在自己身侧的人,便是一把紧紧抱住。
绛仙草皱了皱眉,起身打算去治疗下一个还能救的,余光在瞥见顾子铭时,顿住了脚步。
只是那么一刹,绛仙草就到了顾子铭面前,伸手狠狠地抓住了她衣领。“我当初就说让你们把涟漪留在鹤顶,你们非要不听!她才多大年纪!”
顾子铭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见到涟漪了吗?”
绛仙草对上她的眼,心中的怒火忽得被浇熄了大半。她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她在那边。”
“多谢前辈。”
顾子铭走出两步,转头又看那绛仙草。“前辈,我师妹她是断不可能留在你那的,我替我师妹谢过您如此在意她。”
“我只是在意她那体质,谢什么。若她能在我那,她能快快乐乐活上百年千年。”
“是,多谢前辈。”
顾子铭不再多言,往涟漪那走去。
涟漪和唐雪柔及周听澜都安放在一处,唐雪柔和周听澜都是死于她顾子铭之手,倒是没有真痛苦。
顾子铭将涟漪抱了起来。“她们两个,烦请就这样放着,我来安葬她们。”
边上的修士彼此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师姐带你去庭梧,庭梧,是我们的家。”
她来来回回几趟,把唐雪柔和周听澜都带到了庭梧。
庭梧和半年前相比,除了那几间小屋和院子里的藤椅,哪里还有她记忆中半点相似。
顾子铭把三人安放在院子中,在山上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视野好的,一眼望去能看到山下的镇子。
那镇子无甚变化,人们安居乐业,种在镇上的树叶都发了黄,随着风飘落到地上,有几个孩童胡闹嬉戏着。
顾子铭记得,小镇到了冬日会下雪,雪不厚不浅,能将那镇子变得白茫茫一片。这时候每家每户门口再挂上灯笼,白雪衬着红色,很是好看。
“涟漪,唐师姐,周师姐,你们会喜欢这里吗?”她站在那地方看了一会,低头笑了一声,“我擅作主张一回。”
说着,她便回到了庭梧之中好一阵翻腾,找出些工具来。
月光照亮了大半个庭梧,顾子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伸手将准备好的木板,忽得有些犯难了。
“要不,让师姐来吧,我的字涟漪一定嫌弃。”
她这么想着,便将木板放下,回到了院子里,与那三人说了一声,御剑去了隔壁的山峰。
顾子铭以前经常爬这个山头,但是这里基本没什么人,就只有几个日常清扫的道童在。
她是顺着凤栖的气息寻过来的,正正当当地走了一回正门,发现这地方真就跟个破烂道观似的,要门头没有门头,要石碑石碑上面长满了青苔。
顾子铭站在门口就有道童迎上来。
“仙人可是来寻际崖山掌门?掌门如今……”
话说到一半,一股寒意从里边蔓延出来,稚羽推开门移步到顾子铭面前。
“掌门。”那道童毕恭毕敬。
“你去忙你的。”
道童从善如流。
顾子铭竟觉得自己这半年过得宛如过了千年,从一个废柴摇身一变,竟然有道童愿意那样真心诚意地喊她“仙人”。
还有这位之前十年在山上都没能见过的掌门,此时站在自己面前,她心中半点怯意都没有,甚至思考起来,如今自己这样,还该不该唤她一声“掌门”。
她正想着,稚羽开口道:“怎么,真把自己当魔尊了?就算是魔尊,你也是际崖山徒子,见掌门都不知道行礼?”
原来,她还是际崖山徒子。
顾子铭往后撤了一步。“见过掌门。”
稚羽冷哼一声,转身往里走。“跟上,凤栖的魂魄已经重新凝聚了,不过她内府混乱,一时半会还不能醒来,你同她说说话,她现在,最想见的应该就是你了。”
第74章
顾子铭随着稚羽走到里屋,凤栖就躺在一张塌上。那塌有些窄,顾子铭看着,总觉得凤栖翻个身就要掉下来。
她想把凤栖带回庭梧。
稚羽不肯。“再等两天,她凤凰火热,我这里能压一压她妖丹中涌出来的妖力。凤儿失去凤凰妖丹太久了,又被强行提升了修为,现在怕是难受得打紧。”
“这样下去,师姐承受得来吗?”顾子铭寻了把椅子在凤栖边上坐下,小心翼翼将她的手攥在掌心。
这人以前手上的温度总是要比别人低许多,现在倒好,跟被烧红了的碳似的。
可就算这样,顾子铭也舍不得放开。
记忆恢复之后,很多她以前也不怎么记得的事情全给想了起来。
在庭梧后山的深渊中舞剑的,是凤栖;正经八百地努力当顾子铭师娘的,是凤栖;受了伤半夜偷偷给她来上药的,多半也是凤栖。
还有每年过年过节,从山下带些小玩意和好吃的给她的,也是凤栖。
顾子铭看着凤栖,很想问一问她当初刚下山的时候,为什么总爱调戏她,害得她心动。
心动倒也不是坏事,毕竟她的师姐长得又好又厉害,还是镇守一方的凤凰。
顾子铭心里边乐起来,她真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这样的人,又当她师娘,又当她师姐,就这么一直陪着自己。她忽得有些后悔同那几个掌门立下血誓,她有多想在日后像是凤栖当初陪着她那样,陪着凤栖。
百日,似乎很长,但怕也只是眨眼就过了。
“掌门,有什么是我能为师姐做的吗?之前她老是保护我,如果可以我也想保护师姐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