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普通朋友 > 第80章
  秦惟宁的身体突然震了一下,他拿起那个被许静则扔到一边的苹果,也许是大病未愈,手还有点颤抖:“不是,是保留住许静则的意思。”
  房间里静了一静,许静则忽然站起身来,有种想给秦惟宁一拳的冲动,看到秦惟宁还穿着病号服,他又强行忍住了,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你是不是感觉自己默默付出,做无名英雄特别伟大?你在这演苦情剧呢?”
  秦惟宁很轻地笑了一下,声音很平缓,还带着一些大病未愈的沙哑:“其实我当初和王胖子说的是,如果许静则主动问起你说这钱是不是秦惟宁给的,你就告诉他吧,如果他始终没提起,就不要告诉他。……你一直没问,我想,是不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是一个彻底的坏人,你觉得我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偶尔我也会想,你应该怀疑过吧,你为什么不问呢,我真的没想明白。可能是你有太多比我重要的事情要做了,你不像我,你有家庭,还要有事业,我自认为是了解你的。我想等你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之后,我们能再互相面对的时候,你应该会想到我吧,应该排到我了,但我还是没坚持到等下去,只能先跑回来。”
  “等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又觉得很痛苦。我想我应该向你示弱,对你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以你的个性,也许你又会同情心泛滥,又会不忍心拒绝我了。可是我又想,凭什么呢?为什么在我们之间,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是由你来决定的?为什么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喜欢我了,又同样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又把我扔下了?为什么我没了你就活不了了?为什么你一直没再找别人,让我误以为我还是有希望的?”
  许静则,我的身高比你高而你太矮,没了我你就只能用梯子去取高处的东西啦,所以你很需要我吧;
  许静则,我的智商比你高而你太笨,没了我你的数学就只能考不及格啦,所以你很需要我吧;
  许静则,你还是需要我出钱出力才能做成事情,所以你很需要我吧。
  综上所述,许静则,你实在是太需要我了,请把我带回家吧。只要你承认你需要我,我愿意再也不向你发脾气,再也不对你说很难听的话,世上就不再有坏人秦惟宁,只有很好的秦惟宁。为了宇宙的安全世界的和平,你应该这么做吧。
  可是为什么你一直都没有找我,等我受不了又去偷偷找你,却发现你没了我也能过得很好呢。我要怎么样才能说服自己,你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你一样多,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多?
  我又在说谎了。并不是为了宇宙的安全世界的和平,我是坏人,这又不是我的台词,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为了我,请你需要和爱我吧。就像我需要你和爱你一样,求你了。
  “那个人和我是一个团队的,那时候我急着弄钱,就在网上四处接单,我起初并不知道那个人是你。是打语音电话的那次,我才彻底确定。你记不记得那次你对我说了什么?”
  “你说‘少熬夜,对身体不好’。那时候keepsilence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和你有交易关系的陌生人,你还是关心他。我想,做keepsilence比做秦惟宁更好,因为你会关心一个陌生人,但不会关心我,而我又可笑到真的需要那些其实并不是给我的关心。之后我也想做一些努力,可我坏的那面又会冒出来,我又忍不住想问自己凭什么了。”
  这是很荒谬的。乞丐这个词与自尊无关。可是秦惟宁还是异想天开地想做一个有自尊的乞丐,等待着许静则能够给他一点爱,贯彻着虚妄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其实这是狗屁,真要死的时候谁还管礼义廉耻。
  所以秦惟宁发了“对不起”。秦惟宁一直不能够明白,如果世界上最善良的东西是润泽万物的水,为什么精卫却在水里淹死。
  “你当时是真想救人吗?你是不是想——”许静则的手默默地攥成拳头,突然打断了秦惟宁,最后一个字到了嘴边,他又没能说出口。
  “都有吧。我想你现在什么都不缺,没有了阿姨你也能活,更别提我。你这个人对谁都很关心,但其实谁对你来说又都没那么不可或缺,你还是能找到新目标的。我当时想,我做了这件事,是不是也可以证明,我不是彻底的坏人了。——站在我的墓碑前面,你也许会想,秦惟宁这个人还是有一点点好。”
  如果我死了,我会成为一个好人;
  如果我没死,请你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吧。
  第72章
  许静则站起身,走到秦惟宁的床头停住。
  秦惟宁人瘦了,也晒黑了些许,一双眼尾上扬的眼睛不再是像往日那般无羁,眼里添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许静则一低头,看到秦惟宁条纹病号服袖口露出的还插着针头的手,又颓然地坐下了。
  半晌后,许静则从嘴里挤出一句:“要不是你还在这躺着,我真想抽你一顿。你一个人能演完一整台戏是吧,还真以为我能把你想起来啊?知道我有多忙吗?你要是真醒不来你还能跟我说这些吗——”
  许静则的话头又突然止了。
  他也心想,对啊,自己为什么没问过呢。
  许静则低下头,用掌心揉搓自己的脸。掌心是热的,脸是凉的。
  他感觉自己和秦惟宁之间,这么多年后弄成了一本烂账。哪怕是从提篮桥里捞出个资深会计,也算不清楚,弄不明白。其实满打满算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多长,一回头望,每件事都是“你对不起我”和“我对不起你”掺在一块,夜深人静的时候谁都有话说,真要到说的时候,又都想沉默。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他的一个律师朋友说最难打的就是离婚官司。律师朋友和许静则讲过,一个大哥在庭上把近几年的外卖平台流水账单都导出来打印成册,要求前妻付一半,闹得不可开交;下了庭深夜里大哥又给律师打电话,要把在北京那套房给前妻,说“感觉她之后一个人在这打拼也不容易”。
  当时许静则都是当笑话听的,还笑问律师朋友,那大哥怎么不按吃的勺数算外卖钱。可是转念想,如果连对方一顿吃了几勺都记得清楚,最后怎么又走到离婚了。
  单拎出来站在一方那看,都觉得对方薄情寡义,可能坏就坏在要算的是感情而不是钱,小许总许静则算钱就算得精明,对谁也都能忍让,最爱说“算了我不在乎啦”,颇有大局观。他对秦惟宁也这么说,然而每一次转过身去,好像也都没咽下那口气。
  他迎着光追了太久,影子就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或短或长的,他也不曾在乎,也许是知道影子肯定是在,不必回头看的。
  等到天全黑了,他才发现影子没了。他也没着急,反正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影子也就又回来了,而他还有好多重要的事要做。
  他没想过,自第二天天亮起时,他会成为一个没影子的人。
  其实这碍不着什么,有它没它都是一样,哪怕是有,许静则也没想过回头的。
  只有在他看到其他人和他们的影子时,才会偶尔感到孤单与寂寞。
  他不会回头,但他很怀念他。
  许静则又拿起床头的苹果,继续削。秦惟宁就低头看着他削,看得许静则心烦意乱,苹果皮一削一个断。
  末了他也自暴自弃,把削完的苹果塞进自己嘴里,啃了一口,见秦惟宁还看着他,好像有点眼巴巴的意思,许静则解释道:“这个氧化了,黄了。”
  “没事。”秦惟宁说,喉结动了动,好似很想吃。
  许静则又啃了一口,啃得没滋没味,只得放弃,又抄起另外一个苹果:“我再给你削一个。少装那副可怜样,一个苹果才几个钱,又不是吃不起。逞英雄的时候没料到自己有今天?”
  秦惟宁被数落得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了笑,迅速顺杆爬:“我想要切块的。”
  “还切块的,你怎么不点个水果沙拉,再往上面插把小纸伞?”许静则没好气地抬头望他一眼,手里的水果刀倒转得挺快,将手里的苹果切成了个动物图案。
  秦惟宁端详着他切的动作,问:“你从哪学的。”
  许静则看着手里的苹果,动作一顿又继续,低声道:“我之前总给我妈削,在家又没事干,哄着她吃点。”
  动物图案最终完工,许静则把这一盘摆在秦惟宁面前,秦惟宁用那只没输液的手拈起牙签扎着吃,细嚼慢咽,吃得很认真。许静则就想起之前秦惟宁给自己补课的时候,看题时的表情也是这样。
  好似是很遥远的事,可此时许静则又恍惚觉得那很近,这可能也是一种相对论。
  于是许静则低声说:“你这个人做事做得太绝了。好的时候特别好,坏的时候特别坏,给别人给自己都一点余地不留。其实大多数人都在中间,平淡一点,过日子就行了。你父母还都在呢,不比我强?不是没人关心你,就是你总觉得那是别人捎带的,你就不稀罕。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别人不可能全指望着你活,你也不能全指望着靠别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