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这虚头巴老的封建社会, 攒一个闺蜜也不容易。
说实话, 她是非常羡慕严以沫和莲妃的。所以尹诗奇主动发来“好友申请”, 她是十分愿意点“验证通过”的。
于是, 邀帖上写的那日, 严晚萤把自己狠狠地拾掇了一番, 坐着马车欢快地应约去了。
走进尹诗奇住的院子, 她忍不住暗暗惊叹。
这里种了许多竹子, 挺拔幽深,却没有九曲玲珑、小桥流水那种景致,反而左一个平坝右一个高台,简洁大气。
这种独特的风格,并不同于其他大家闺秀,主人的性格特征可从中窥见一二。
见严晚萤止不住打量,尹诗奇挑起扇子柄,轻敲桌面,笑道:“看公主的表情,以为我只会骑马打架呢……琴棋书画、女工刺绣我也是会的。”
严晚萤喝了一口茶,非常凡尔赛道:“我就不同了。我除了赚钱啥也不会。”
尹诗奇“扑哧”地笑了两声,又自嘲道:“会这些有什么意思。还不是给待价而沽的货物,多添上些筹码罢了。尹家,说白了就是送女人进火坑,烘得男人富贵荣华。”
说完这话,她猛地牵起袖角轻捂了嘴。
若是在以往,她从来不敢将此种言语说于人前,更何况三公主是皇家的人,是太子的亲妹妹。
但眼前的三公主,在她心里的确是不同了。让她忍不住将心底藏的牢骚,一个劲儿地往外托出,毫无保留。
反正已经知道她不愿意嫁给太子了,再多一个嘲弄尹家的把柄,也不算得什么。
严晚萤并没在意她“大逆不道”的言论,而是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诗奇还想当女将军吗?”
“想又如何……我也知道了,既困在这牢笼里,就得不到想要的自由,”她的双眸黯淡了许多,微微地叹出一口气,“碰壁了,便醒了。”
是在说演武场夺魁的事。
万恶的封建社会,女人总是命不由己,屈服于皇权父权。
严晚萤回想起前些天的事——她充分承认段清州虽然狗是狗,但最擅长耍阴谋诡计、玩弄时局,便扭着他问此事的化解之法。
他很无奈,说,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能尽善尽美。尹大小姐要想达成所愿,唯有一个办法可行。
然后就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馊主意。
严晚萤在心中默默地骂了他两句,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驸马说,他能帮你……就看你愿不愿意舍弃一切了。”
“舍弃一切?”尹诗奇嘴唇抖了抖,看来十分动摇,“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私逃。他说他能助你逃出京城,更名换姓,乔装打扮成男子,然后去西北的葛将军那里谋个五长。诗奇武艺高强、兵法娴熟,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军营里都是以军功论赏的,你只要一步步……”
严晚萤的话还没完,尹诗奇已经苦笑摇头了:“我做不到。”
“……”□□脆地拒绝了,严晚萤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但尹诗奇像却没有住口,深吸着气,一字一顿地咬牙道:“公主,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舍弃丞相千金的身份,我做不到忤逆皇命、将尹家陷于不忠不义的境地……我没有勇气将自己的命运变成浮萍,没有勇气在那样的情形下追逐自由。”
像是在不甘心什么,又像是要掐断全部的幻想,她低下头,一遍一遍地说给自己听。
若她只是一个孤家寡人,又何需吝惜这条命。
然而她终究是局中人,没有想象的那么洒脱。
一个人她可以不惧生死、马革裹尸;但要让整个尹家给她的自由陪葬,她自问做不到。
严晚萤心里有些触动。看着她,没来由地想起了穿越前的自己。
高考填报志愿。她有热爱的专业,本来一腔热忱非它不报,但在全家人的反对声中默默地改成了一个安全又保险的“万金油”专业。
大四收到一家外企的offer,需要常驻海外。老爸老妈将国外生活说得跟魔窟差不多,一哭二闹三上吊后,她选择妥协,辞了hr回老家准备考公。
她有过热血沸腾,有过伟大而不切实际的梦想,可是最终那些东西,都向生活低头了。
磨平了棱角,浇灭了激情,在日复一日安稳的时光中承认了自己的平凡。用尽了全力,才活得勉强有个人样。
可是,尹诗奇你知道吗,没有人能苛责这样的我们。
严晚萤将盘里的蜜饯挑出来,一颗颗摆在垂头丧气的尹诗奇面前,笑道:
“不用纠结。没人规定你必须为了当这个女将军飞蛾扑火、粉身碎骨,甚至连累本家。去当太子妃虽然不开心,但要是去当小兵卒,兴许一两天就没命了。”
尹诗奇捞起一颗蜜饯入口,扯了扯嘴角,勉强算是舒缓了些气闷。
“命是自己的,要好好珍惜,既然选了就一条道走到黑。”严晚萤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为草包老哥正一下名:
“其实太子也没那么糟,学业上近来长进不少。识人也准,收了好些亲信和门客,我瞧着,都是忠义正直之士。”
都是段清州给他介绍的。一手塞祸水美人,一手塞精英人才,混合使用,威力巨大。
尹诗奇垂下眼,眸光里看不出什么波澜:“太子殿下一向不怎么待见我。”
“都说日久生情,相处久了总会有些情分,再说了,太子哥哥一向最知道疼人,不会太委屈你的。”严晚萤说着这些话,冷不防地想起行为举止越来越出格的段清州。
她真恨不得掐着他的耳朵,吼上一句:请不要再跟太子学那些狐媚惑主的招数!
尹诗奇果然对这些不太入心,默默嚼着蜜饯,不搭话。
她只能继续尬聊,宽慰道:“即使太子待你不好,也不用管他,就当是守活寡。反正好吃好喝好玩,美美地过日子。”
不能实现梦想,又嫁了个没感情的绣花枕头,躺平总行了吧。
“活寡?”尹诗奇忍俊不禁,差点喷茶,“我还以为公主会劝我相夫教子,管理好东宫,做大燕贤良淑德的太子妃呢。”
严晚萤满脸不屑:“狗屁的贤良淑德,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既然抗不了命,那就认命。但是认也要认个自己舒坦的命!贤良淑德就不要认了,那是专门立来让男人舒坦的。”
尹诗奇点头,半晌又淡淡叹气,感怀道:“我也愿意活得像公主那般自在,只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二人争论到这里,都心照不宣地噤了声,不再继续。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选择。君子和而不同,即便是英雄,也只是所见略同罢了。
不过严晚萤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确是仗着身份尊贵、有人疼有人爱,活得肆意。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尹诗奇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了看后面,然后把头凑过来,压低声道神秘道:“公主知道祭天那日,皇陵里的一个陵墓被炸开了么?”
怎么不知道,她还知道是谁炸的呢。
严晚萤掩盖好尴尬,摆出一副想深挖内情的模样道:“嗯。那日我没去,是驸马回来告诉我的。”
尹诗奇闪着眸光:“那公主知不知道里面埋的是谁?”
“这个我也听说了。是安王爷的幼子,好像追封了一个‘忠阳王’。”
“不是他,”尹诗奇摇头,再次压低了声音,“不是忠阳王。”
啊什么?忠阳王的陵墓里不是忠阳王,这是个什么新式的绕口令?
见严晚萤整个人充斥着满腔疑惑,尹诗奇也不当谜语人了,直接给出解释:“前几天我偷听到父兄的谈话。他们说仵作验了那陵墓里的尸骨,尺寸偏大,根本不可能是早夭的忠阳王。”
好家伙,她就知道安王两口子不简单,原来在这儿藏着猫腻呢!
父皇之前对安王全然放心,一点猜忌都没有,甚至把西南的兵权都全部交给他,就是因为他没有后嗣。
结果这一点居然是精心制造的假象?
弄一副尸骨来蒙蔽父皇,却没有找身材相似的同龄人。看来安王想在事成之后,可以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儿子忠阳王没死,直接抬上太子之位。
他可能死也不会想到,段清州会提前给他炸开了,在满朝宗亲面前昭然公示。
尹诗奇又道:“我听父亲说,此事一出,陛下便命人秘密查了好久,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没想到还有后续,严晚萤急吼吼地拉着尹诗奇问,“你快别卖关子了,听得我好急。”
“好好好,我之所以提这事,是因为同你相关,”尹诗奇抿了一下唇,“那陵墓里的尸骨,是以前国公府的谭楼……就是你家段驸马的小舅舅。”
什么,谭楼!
谭荣瑾的亲弟弟?
第76章 战祸
回到公主府, 严晚萤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信息量太大了,她需要好好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