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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块腹肌的驸马”——谭荣瑾,在生下段清州那一年, 她弟弟谭楼就出事了。因为他在一场战役中投降敌国,做了俘虏,牵连谭国公府落得个“叛国罪”, 满门零落。
  可是他明明是死了, 成了一具李代桃僵的尸骨。
  那么当时那桩“叛国罪”的案子, 根本就是冤案, 是有人给谭国公府设下的圈套。
  几乎是同一时间,安王的幼子在一场战役中英勇牺牲,被追封“忠阳王”。
  这莫非就是同一场战役?
  通过此事, 安王获取了燕帝的同情与信任, 顺利取代谭国公,接收了西南的兵符。
  原来这就是作为小说作者的谭荣瑾,没有防住的真相。
  也是压在段清州身上,经年累月, 一直未完的复仇。
  严晚萤突然感觉心里空空的,难受得紧。
  那时候, 段清州才刚刚出生, 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殊不知, 就已经背负上如此沉重的东西了。
  不, 听曹子戚说, 他以前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将军。段商夫妇如此爱护他, 又怎么会舍得他化身为复仇的修罗?
  他是直到父母惨死, 才自己为难自己, 硬要背起这一连串的厚重的仇恨。
  严晚萤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连最爱的甜糕也食不知味,无精打采,一个人坐在花厅里发呆。
  还是闷闷的。
  门外秋风渐起,扯落了枝桠上的黄叶,卷起来落寞地飘啊飘。归巢的鸟儿,倦怠极了,没精打采地钻进窝里,没有虫子喂它那几个叽叽乱叫的孩子。
  她漆黑的瞳仁倒映着万里无云的苍穹,思绪有些停滞。
  突然,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俊秀的男子,眉如画,目如星,额前两缕龙须发,飘然若仙子的缎黑绸带。
  说曹操,曹操就到。竟是一直在她脑中烦她的段清州。
  他泰然自若地靠近,坐下来,冲着她笑,犹如清潭里的月。
  “公主,可否赏光,同清州一道上天听阁吃酒?”
  严晚萤怔怔地望向他。明明还是那种柔和的笑意,却总觉得他心里藏着话,眼角有藏不住的疲惫。
  她也笑了笑:“去啊。驸马请客,我吃白食,岂会有不去之理?”
  ******
  天听阁,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意味。
  严晚萤这才感觉到,今年的秋,已深。
  她出嫁立府,开办实业,整整一年了。和段清州日日相对,做着假夫妻,也一年了。
  段清州自酌了两杯酒。微辣的清酿从喉头滚落腹中,他的神情变得松快,眸子雪亮,似是自言自语道:
  “也真是放纵了。以往我是从不饮酒的,这一年,倒是零零总总喝了不少……”
  “为何不饮呢?”她附和着问,声音像清灵的山泉。
  段清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中微动。
  柔软的发,明媚的眼。她今日出奇地乖,也不顶嘴,像书房里那只灵巧的兔子灯。
  “嗯……”他克制下心口隐隐的情愫,低低道,“喝酒误事,我的处境,不允许有任何疏忽。”
  久而久之,便成习惯了。
  回想起刚从墨城逃出来的那些日子。明枪暗箭、阴谋阳谋,轮番在他身边上演了一遍。好像不立即把他这个后患斩草除根,就不能安生了一般。
  比起残酷的战场来,又是另一方炼狱。
  出了墨城,明明已经到了大燕的地界,没有战乱,没有饥荒,一切都是太平盛世的景象。
  在这样的地方,却还是有漆黑的屋子。
  白日里拿黑布折了窗户,逼仄潮湿,空气中漂浮中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
  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脸上有疤,冷笑起来,嘴里缺了两颗门牙:“你们之中,谁是段清州?”
  他身后站了十几个黑衣壮汉,凶狠地摸着刀鞘,杀意翻滚。
  地下跪着七个单衣少年,双手反剪,身上捆着粗麻绳。他们浑身都是青紫的伤,好几个肿着眼皮,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段清州只觉得右脸火辣辣的疼,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
  好像……昨夜在破庙歇脚时,一个面善的老大娘说她有冷馒头,可以分给大家。因为太饿太渴,他跟老大娘道谢后,忍不住,就着冷水吃了两个馒头。不久后瞌睡袭来,他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都不说话?”缺牙的刀疤男子怪笑几声,“不说话就全杀了,反正上头说了不管生死。我只是嫌拖七具尸体回去复命,太麻烦。”
  少年们开始浑身战栗,目光纷纷看过来,惊惧又迟疑。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恶意,像濒临死亡的野兽,盯得他浑身发冷。
  旋即,一声又一声的指认传来,嘶哑低沉。
  “是他……”
  “是他,他就是段将军的儿子。”
  寒意如触手一般爬上他的背脊,凉滑湿腻,令他不住地发抖。
  好冷。
  战场上与敌人厮杀的时候,这些人没有惧怕过;墨城断粮断水的时候,这些人没有抱怨过;父亲母亲自杀救城的时候,这些人因为劫后余生,感激流涕。
  为何如今变成了这样?
  好冷。
  “驸马,在想什么?”
  蓦然被她的声音拉扯,他从回忆中缓过神来,额上微凉,似乎是刚从什么深渊里挣脱出来。
  他垂眸一看,她正担忧地凝起眸光,费劲儿摇着他的手。
  “没什么,”他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柔和,反握住她的指尖,“微不足道的事,不值一提。”
  “可是你的目光,变得好吓人。”她斜趴在自己胳膊上,露出小鹿般的眸子,水汪汪地盯着他。
  他被她盯得好不自在,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想揉一揉那两汪秋水。手附在她眼睛上方,又被她惊异的眼神看得怕了,急忙改成揉鬓发。
  “干什么呢……”她回过神来,开始扒拉他不安分的手。
  兴许是怕惹恼了她,段清州便知趣地将手收回来,尴尬地清清嗓子,正色道:“今日请公主来,是有正事要说。”
  “嗯。”她一副早就猜到的神情,不疾不徐地坐直了身子。
  “西南军饷贪墨案平反了,大理寺顺着线索查,已经拘了户部和兵部的几个要员,”他故意隐去了曹子戚的名字,“长年私吞的军饷和军需,被用到了不在册的军队上。现如今,所有的矛头直指西南军的统帅安王……”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语气严肃道:“安王,一直在蓄养私兵。”
  虽然已经预料到一些细枝末节,但听了这话,她还是忍不住心惊:“父皇知道吗?”
  他点点头:“已经密邹陛下。”
  “那……父皇可有决断?”
  蓄养私兵,再加上移花接木隐藏亲儿子,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啊!
  他没回答,只剩敛眸道:“安王收到风声,已连夜潜逃至西南,看来会提前起兵。”
  啊,怎么能让他跑了呢,还逃去了自己的大本营,城防军是吃白饭的?
  “之前葛家的‘反诗案’公主还记得么?其实也是安王的手笔,目的就是逼我慌乱中起事,他再领着西南军剿灭我,趁机吞并葛叔叔的兵权,一家独大。”
  严晚萤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驸马,你早就知道他会造反,对不对?那为什么没有盯住他。”
  还是有战祸……
  她做了这么多,段清州也帮着匡扶太子、铲除奸佞,最后的最后,还是避免不了亡国的乱局吗?
  想到谭荣瑾的努力和力挽狂澜,都没能改变国公府、段府双双没落的结局,她的心就止不住地慌乱,坐立不安。
  “公主,你家驸马又不是天上的神君,无所不能,”段清州苦笑着叹气,“任我再有能耐,也轻易盯不住一个大权在握、筹谋大事二十余年的王爷。”
  “可是,驸马在这个节骨眼下起底贪墨案,又在祭天时炸了皇陵,不就是双管齐下,想逼安王提前露出马脚么?”
  既然早有准备,为何会临到头来丢了捕兽夹中的猎物?
  段清州眸中黯然:“本来算无遗漏。只可惜,我没料到他会撇下安王妃做诱饵,自己金蝉脱壳。”
  那个标榜自己爱妻如命的当代好男人,现在,终究是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难得盖了。
  真是讽刺,无论哪个时代都有这样的羊粪蛋子,只有表面光滑,内里恶臭不堪。
  草包太子严承宗好歹还能为了女人跟金皇后对着干,这个狗屁安王真是连渣滓都不如了。
  “还怨我么?”段清州牵了牵她的衣袖,小声问。
  “……”她沉默半晌,像一只不安的兔子,红着眼睛道,“对不起,我太急了。”
  “嗯。”他轻声应着,往这边靠了靠,顺便为她挡住了从窗棂里吹入的瑟瑟秋风。
  身上的余温传了过来,淡淡的,令她心安。
  “公主,”他柔着嗓音轻唤,像是说得重了,会把她吹跑,“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