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呛进气管里,一动就咳嗽起来。加白弥梓费力地抬起手指。
他还没干什麽,那声音先吓了一跳:“噫——!你听得到我说话?!”
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反复念叨着“了不得了不得,人类竟然能看到我”和“但是这人类小孩还是快死了啊”,在兴奋和纠结中反复横跳。
最后,它“哎呀”一生,重重一叹:“小孩,我帮你一次,你可要回报妖怪大人的恩情啊。”
行驶的车厢突然急促刹车,他的头重重磕在车厢一角,昏迷前,依稀听见了隔着障蔽的两声尖叫。
很久之后,狸妖在山神的宴会上自吹自擂:“本大人略施小计,那群人以为你变成厉鬼了,喊着什麽诅咒啊,尸变啊,就把你扔下车了。嘻嘻,这就是做了亏心事的报应呐!”
救他的是豆狸的前一代狸猫妖怪,按照人类的伦理关系可以称之为父亲,但妖怪的传承并不靠血缘,力量也一代代衰弱。
在那之后,就是横滨的故事了。
“喂,醒醒。”
清晰地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确保老东西就算装死也会痛得睁开眼,加白弥梓松开她,打定主意出去就要换一双鞋子。
他接着审问: “为什麽,为了六眼?”
乌榷疼得目光涣散,呕了一口血沫,嘴里喷出阴森的冷意:“你杀了我吧。”
“哦。”加白弥梓反问,“你在教我做事?”
又道:“想得倒美。”
——读心术真是人类的天敌。加白弥梓的眼睛并不能做到将一个人的心中所想转化成文本那样精确,他所能见的只有谎言和真心。这并不是属于人类的眼睛。
不被人知的秘密,藏在深处的恐惧。心口相悖,言不由衷,虚情假意,一切都是血淋淋活生生的。
——所以,不是因为六眼。
也是,毕竟他和五条悟的差别实在太大了。伪装成针对六眼的暗杀更容易,也不会引人注意。
但是乌榷竟然不知道他的眼睛的用处。
更荒谬了,耗费这麽多心力筹谋,要一双没用的眼干什麽?简直不像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无视掉用怨毒视线盯着他的乌榷,加白弥梓抬头,叹了一口气。
真恶心,所以他才不想来。但是不解决的话,拖着只会更恶心。
“你还要留着他吗?”
加白弥梓看着天花板,悠悠问。
他身后只有一个人,和一只诅咒。
诅咒忘记了前尘往事,寄生在咒术师的身上,懵懵懂懂,像一个纯恶的婴孩,高兴了便折磨宿主,不高兴了就暴躁地折磨宿主,每次结束后,禅院直哉的身上皮开肉绽,全是自己挠出来的惨状。
禅院直哉憎恨又无可奈何,是他与诅咒结成了束缚,依靠诅咒的力量活着,自身却成为了盛装诅咒的肉罐子。
诅咒很听加白弥梓的话,黑雾欢快地涌动。
“是麽——你玩吧。”
黑雾迫不及待,驱使着并不情愿的禅院直哉靠近了地上乌榷的躯体。
它只伸出一丝,刺入乌榷的血管,地上的老人猛然惨叫一声,在地上翻滚起来。血液好似一瞬间蒸发了,滚烫的岩浆从内而外烧灼着肉身。
她突然不动了,直挺挺躺在地上,缩成了一个木头做的人偶。
被诅咒不耐烦地催促,禅院直哉哆嗦着去捡起木偶。触碰的刹那,脸上表情凝固,又触电般甩飞出去——还是晚了一步,他的手肘以下全变成了黑漆漆的烧焦枯木。
“……那老太婆逃跑了,跑了!”他口齿不清地低吼,匆忙用膝盖爬过来,乞求地去抓加白弥梓的衣袖:“别放过她,让她不得好死!”
真恶心。
人类不该拥有的眼睛与人类的身体相互排斥,眼睛否定身体,并且试图将其抹消。他的存在是相互矛盾的,只能等这一场斗争分出胜负,才知晓自己被判给了哪一方。
但是乌榷挖走了他的眼睛,相当于从外部强行制止了这场斗争,身体获得了胜利,咒力和术式才有了输出的出口。现在加白弥梓还有的看穿谎言的能力,只是“眼睛死后留下的尸体”。尸体不会反抗,不会斗争,不会再让他痛。
但随着时间消耗,会渐渐磨损消减。
磨损到彻底消失的那一刻,生命倒计时也来到了终点。
加白弥梓没理他,也没让他碰到自己。他睁眼看着弥漫在厅堂的黑雾,轻声道:“谢谢。”
“我会杀死你的。”
黑雾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在榻榻米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跳舞似的足迹。
-
加白弥梓离开之后,天已经彻底黑了。
司机很听话地还停在原地,没有弃车逃跑。
安室透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麽,看见他出来后松了一口气,多多少少也有点真的担心,上前关怀了两句。
加白弥梓直言:“你好啰嗦啊。”
安室透:“……”
他磨了磨后槽牙,问加白弥梓接下来去哪。
看着天色,加白弥梓犹豫片刻,对着搜索引擎一个个筛选:“去酒店吧,最近的五星级,开个总统套房。再给我点几份外卖,要米其林三星。——对了,最好再买个swich,晚上太无聊,我的忘记拿了。”
安室透:“?”
安室透含蓄地微笑:“要不你还是下车吧。”
加白弥梓:“切。”
最后的成果,没去成五星级酒店,去了一家京都特色的民宿旅馆;米其林三星变成了明治超级杯冰激淩;switch自然也没有,老板娘看他一个人可怜,让旅馆的猫陪他玩。
带着湿意的清凉的风吹进来,老板娘去关木窗,加白弥梓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一开始轻得听不见,没用一会儿,雨声便淅淅沥沥地敲着窗。
一辆橘猫窝在垫子上眯着眼睛假寐,看着不像是能陪他玩的体型。加白弥梓舀了一勺冰激淩,吃进嘴里才想起来他不能吃又冰又甜的东西。
“……”
吃都吃了,只好毁尸灭迹了。但是切记犯人是安室。
在雨声里,心事愈发不知何去何从。
加白弥梓盯了一会儿橘猫,发现后者假戏真做,打起真呼噜来了。他放下冰激淩杯,慢吞吞地掏出手机。
有几条新消息,在公园分开之后陆续发来的楠雄的消息,大意是汇报自己这段时间做了什麽,又提醒他按时吃饭,注意牙齿,一个人住的话记得锁门关窗——果然早有准备他会偷偷溜走。
加白弥梓点了下输入框:[可以打电话吗]
楠雄君竖起了大拇指:[好的]
加白弥梓:【发起了语音邀请】
电话接通的一刻,跟齐木楠雄温和的说着“我在”的声线同时传进来的,还有淅淅沥沥的流水的声音。
加白弥梓“咦”了一声:“楠雄,你在干什麽呢?”
东京今天的天气预报没说会下雨吧。
齐木楠雄打字回复:[稍等]
声音一下子暂停了。
齐木楠雄:[刚刚在洗澡,现在可以了。]
加白弥梓:“?哇。”
加白弥梓:【发起了视频邀请】
齐木:?
第74章 day74 过分的要求
这恐怕不太行。
齐木楠雄有点苦恼。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是一只猫。而且也不在浴室,正偷偷摸摸地躲在民宿外。
他隔绝了雨层,咳了咳清嗓:“抱歉,现在不太方便,下次吧。”
加白弥梓:“嘁~~~~~~~~~”
他翻了个身,“楠雄,该不会是在做什麽坏事吧?”
没错,齐木楠雄要做一件超坏的事情。
“没什麽可看的,”他换了个姿势拿手机,用可爱的猫脸说出了大胆调情的话,“不如下次自己来摸摸。”
“……?”
加白弥梓把屏幕倒扣在胸前,一瞬间怀疑起男朋友是不是被盗号了。
不对,声音是本人。
楠雄什麽时候学会说骚话了?可恶,这不应该是他的词吗。
“……嗯。”加白弥梓含糊应了一声,掩饰加快的心跳,换了个话题,“明天也去上学吗?”
“不出意外这几天都是这样,没什麽特殊安排。你呢,会很忙吗?”
加白弥梓眯了眯眼,看着窗外淋漓的雨汽:“我在外地出差,要多久不确定,要是一星期能结束就好了。”
“但是如果结束不了,我也会先回去的。”保险起见,他体内“生命活力”还需要补充一次。
“好,有事随时叫我。”超能力者做出了令人安心的感言。
毫无怨言不求回报地又给摸又给魔,加白弥梓硬挤出来的一点良心都要过意不去了。
“没有别的要说的吗,”他抱着枕头恶魔低语,“过分的要求——之类的。”
隔着屏幕传过来的笑意比以往压得更深一些:“说了你会答应吗?”
“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