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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累了。
  有咒力在,加白弥梓在能从北海道徒步走回横滨;没有咒力,他连两百米都不愿意迈开尊贵的双腿。
  自己的身体用起来竟然这麽陌生,为什麽他要做这种事?
  加白弥梓一声不吭地止步。引路人略慢半步,不得已跟着停下。
  无视了引路人警惕询问的目光,加白弥梓抬手敲了敲就近的一面门。咚咚的回响让他有些走神,自从发现用门板轻轻敲响敌人的脑袋也能做到同样的效果之后,他很久都没这麽礼貌地上手敲门了。
  “没人在呐。”
  加白弥梓用眼神示意引路人:“开门。”他一分力气也不想多用。
  穿着白大褂的组织成员沉默,能看出到他的面罩后都沁出了汗,僵硬良久,最终还是替反客为主的人质打开了门。
  这是一间备用会议室,还没装修过,墙壁天花板包括桌椅都简单地刷成了白色。明晃晃的灯一打开,空间霎时变得逼仄压抑。
  加白弥梓拉开主位的椅子。
  黑发黑衣的少年闯进白煞煞的房间,悠然地占山为王,像是给空白的幕布割开了一道口子,切口后淌出来的是墨色的发和流丽的眼。
  桌椅全是硬的,坐下也不舒服。加白弥梓手臂支着桌子,无聊中思考制造出这帐的咒术界叛徒会是哪一个。
  没记错的话,他在进来那一刻确实感到了熟悉。
  熟悉在他这里不算一个好词,意味着他和那个人见过面、有过交集,而他认识的人基本都等同于麻烦。
  在加白弥梓掩着哈欠、思绪漫无边际地跑远之后,过了约莫一刻钟,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
  朗姆压抑着愤怒的脸出现在门后,他脸上的伤刚刚处理过,还没来得及修复易容,脸色一边泛青一边发白,看着有种诡异的滑稽,可惜加白弥梓对着这张怎麽易容都有碍观瞻的脸实在笑不出来。
  朗姆的耳朵上带着微型耳麦,以男人只敢用眼神表达愤怒、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来看,耳麦里传来的会是谁的命令不言而喻。
  两个深呼吸间,朗姆愤怒的神色逐渐消退,他的唇角扯动,皱纹下的双眼深处浮现出浓郁的傲慢。
  只要进了这个地方,不管眼前的小鬼有怎麽样古怪的能力,都跟一只待宰的兔子没区别。再怎麽嚣张,也就只有这时候能蹦跶了。
  在榨出他知道的所有情报之后灭口,也跟捏死一只兔子一样简单。要怪就怪他自己作死吧。
  咒力被限制后的疲惫让加白弥梓提不起精神。
  但是,正因为咒力被强制下降到0,眼睛看到的“视野”,比任何一次都清楚。
  虽然是藉由妖精眼表现的能力,但并不拘泥于眼睛的形式,他的身体比预想中更适应这样的“视野”。对于朗姆心中翻滚的恶意以及种种咒骂,他平静地没有任何感觉,连厌恶都产生不出来。
  情绪的产生在减弱,还是赶快解决吧。
  朗姆轻哼一声,在会议桌对面拉开椅子,传出一阵与地板刮蹭的刺耳噪音。朗姆吐出一口气:“在——”
  “你闭嘴,”加白弥梓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蹙着眉,“总监会的副监事,叫什麽名字来着。”
  朗姆脸孔下的血管出现奇特的鼓胀。
  “算了,不重要。”加白弥梓自言自语。
  “那家夥也在这里吧,”他玻璃似的眼珠轻轻转动,轻飘飘掠过的余光不带温度,“地下,还是顶楼?”
  “……”
  朗姆盯着他,重重冷哼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聪明人的缺点就是容易想多,套他一句话,他多疑得能把这栋楼从上到下每个人都怀疑一遍。从朗姆起伏略显淩乱的心绪中,加白弥梓顺带想起了叛徒的名字。
  戕害同族,收受贿赂,最重要的是出卖高层内部绝密情报。
  身为统率咒术界的总监会的高层干部,乌榷干的事要是被曝光出来,她所在的保守派绝对第一个跳出来跟她划清界限。
  冒着被处极刑的风险,乌榷绝不会在咒术会中躲藏,而她最后又确实逃跑了。
  本来加白弥梓对乌榷跑路去了哪没什麽兴趣,但看到朗姆后,他觉得给组织添点堵也不错,最好能把朗姆气得微死。
  这里的帐多半也是乌榷设下的,好歹活了那麽多年,就算是老鼠也该学会猪突猛进了。这座帐的束缚确实很棘手,要是闯进来的人是别的术士,不知道有没有除了拳头外的第二种离开方法。
  加白弥梓手撑着下颌,比之前长了点的额发遮住眼睫,留下一小片阴影:“乌榷快死了吗?”
  朗姆面色蓦地一变,他喉部的肌肉剧烈地收缩颤动。
  他似乎很费力,出了一身冷汗,从喉管中传出来的是另一道陌生的声音。
  “……当然活着了。”
  非男非女,不辨老少,似乎在野兽的嘶鸣里掺混进了人类的语言,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声音在笑。
  “听说你们之间有一些不愉快,真遗憾……你要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吗?”
  加白弥梓对着朗姆现在的模样,皱起眉。
  妖精眼的适用范围很现实,必须在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亲身所在的地方。如果隔了面屏幕,或者让他人代为转达,那麽什麽都感觉不出来。
  朗姆的命令者似乎也是个急性子的家夥,不等加白弥梓回答,他就打开了房间的投影。
  画面视角是房间里的监控,依稀能辨别出有个人形物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弱地起伏证明她还尚存一息。
  稻草般杂乱苍白的头发根根枯槁,裸露出的皮肤布满了暗褐色的斑痕,深陷的皱纹仿若干裂的河床。她身上插满了管子,液体流入身体,流出时带着内脏的碎片。在这等折磨下,老人竟然还睁着浑浊无光的眼。
  就在此时,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拉着,她的眼球机械地、迟缓地转动,空洞的目光直直穿过监控镜头。
  “——”
  乌榷年近七旬,上次见她时和外表保养的和50岁差不多。而监控画面里的老人,就算说120岁也有人信。
  短短一段日子,竟陡然衰老了这麽多。
  “很可悲,对吧。”
  朗姆再次发出不属于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不管什麽样的人类都逃不过的命运,一步步看着自己的身体衰败腐烂。”
  加白弥梓定定地看着他,忽地弯起嘴角:“不好意思,我不太懂,毕竟我很年轻,还能活很久。”
  那一位生没生气不知道,朗姆却先像被踩了一脚的狗似的气急败坏:“没教养的野种,适可而止!”
  “唉,你知道的挺多呀。”
  加白弥梓笑意加深:“上一个这麽叫我的人,已经投胎去了。”
  朗姆一滞,用更晦暗阴狠的目光慢慢转向他。
  “虽然本来就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了,但一下子被刺杀死掉还是太突然了,你说对吧。”
  “我没有一点点为醍醐复仇的意思,不如说他死的正好。”加白弥梓声线放柔,“——合作吧。”
  “前任理事能做的事,我也可以。你们给他的报酬,我也很感兴趣。”
  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凝滞的空气中似乎长出了刺,朗姆的脸色都开始变得灰败。
  朗姆看起来很急迫地想要解释什麽,但碍于加白弥梓在场,只能恨恨地闭上嘴。
  再次响起的声线不复刚才的平静,淬着冰冷的寒意:“你来的目的,仅此而已?”
  加白弥梓听到这话也不高兴了,什麽叫仅此而已,他好不容易说了那麽多话听狗肚子里去了?
  “你这家夥好没礼貌,我都这麽有诚意了。”
  ““诚意”?”
  对面将这个词反复咀嚼,“这就是你的诚意?”
  气氛降至冰点,加白弥梓却浑然不觉一般地点头。
  他理所当然地说,我知道醍醐和你们早有勾结,但现在他死了,我想替代他的位置和你们合作,有什麽问题?
  没错,没有问题。
  朗姆看加白弥梓的眼神和看死人无异。
  “还以为你有什麽本事,看来是太高估你了。”
  让那位先生在个愚蠢的小鬼身上浪费那麽多时间,不知道要他死几遍才能赔罪。
  朗姆飞快出手抓住了少年的胳膊,用力极狠,几乎要在纤细的小臂上挖出几个洞。
  看着少年吃痛中仍然瞪着他的表情,他心中压抑许久的愤怒、恐惧、痛快,全都在此刻爆发。
  朗姆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去死吧。”
  ——就是这样。
  集中爆发的负面情绪,打开咒力的来源,拿到了。
  加白弥梓都想在心里夸他一句真棒,真是一条好狗。
  右手臂被狠狠拽过去,椅子背撞翻,他不由得踉跄了两下,抬头瞥见房间的门被打开,守在门后的成员走进,交给了朗姆什麽东西。
  加白弥梓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用从朗姆那儿薅来的咒力打开体内的禁制——解开的那一刻施术者会受到反噬,但是看乌榷的样子,应该也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