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典进行到一半,在司礼的唱和下,两人拜完了天地父母。随着最后一声夫妻对拜话音落下,大殿上空张挂的红绸铺天盖地垂落。
玲珑锁从天而降,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将楚梧爱困于其中,也捏碎了两个人关于未来的美梦。
一片混乱中,百里渡被百里长泽远远的拽开,眼看着玲珑锁化作藤蔓,将一身嫁衣的楚梧爱从头捆缚到脚。
黑红色电流在其间蔓延,楚梧爱在束缚下痛苦地尖叫,半张脸变成了狐狸,竟是维持不住人形。
百里长泽声色俱厉地在他耳朵旁边说着什么,然而百里渡完全听不进去,一把推开他抱起楚梧爱,随手抢过旁边一人的佩剑试了几次,那玲珑锁竟完全劈砍不开。
百里长泽来扣他肩膀,被他一把挥开。
兵荒马乱之中,百里渡隐约意识到,这是一个早就设好的局。
然而他的脑子已经混乱成一团,理不出头绪,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带楚梧爱走。
大殿外早就布下天罗地网。
楚梧爱是摄魂术突破的关键,百里长泽怎么可能让她有逃脱的可能。
百里渡孤身站在所有人对立面,他所面对的敌人却是他过去立誓要守护的宗门,三千弟子剑锋所向直指他一人。
百里渡一面掩住怀中的楚梧爱,一面持剑对付汹涌而来的修士。玲珑锁的电流烧穿了他的婚服,漫天飞溅的血水中,他听见楚梧爱抓住他胸前衣襟,在他怀中疼痛地呻吟。
那一刻他整个人仿佛被劈成两半,一个在愤怒地质问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另一个在尖叫着崩溃——过去坚定不移的信仰,随着剑锋一次次落下,正逐渐走向崩塌。
三千修士严阵以待,他妄想靠自己带楚梧爱杀出去,当然是痴人说梦。
最后精疲力竭地倒在血泊中,有人拽开他的手,将他死死护在怀中的人带了出去。
血水流过眼睫,最后一眼,他看见楚梧爱苍白的脸庞映衬于火红色嫁衣,钗环尽散,乌发如乱云般流散。
而那个时候楚梧爱已经怀孕了。
抓住了人,周围的弟子陆续散去。
脚步声纷杂地响在耳边,百里渡看向法衡宗之上漆黑的夜幕。
从头到尾,没有人过来看过他一眼,更不会有人在乎,他在今夜失去了他想要共度一生的妻子,以及他还未出世的孩子。
百里渡爬起来之后,去找了百里长泽。
法衡宗的实权掌控在百里长泽手里,就算百里渡是铁定的继承人,但只要百里长泽在,他注定翻不了天。
得知百里长泽想利用楚梧爱研制傀儡术,百里渡只能去求他,告诉他楚梧爱已经怀有身孕,日后生下的孩子就是法衡宗的少主,百里氏的长孙。
谁知百里长泽听完之后却更加兴奋,非但没松口放人,还一巴掌扇在百里渡脸上,声色俱厉地斥责他不知道轻重。
他身为法衡宗长公子,肩上背负的是振兴整个家族的大业,况且他已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岂可因一己私欲而耽误于儿女情长。
这话百里渡从小到大听过太多次了,家族的利益要放在自己的利益之上,身为长公子,事事以法衡宗为先就是他的本分。
他只能成为一具养料,埋葬在名为法衡宗的树根之下,牺牲他自己,去成全整个家族。
那一晚,向来持重沉稳的少主与老宗主大吵一架,甚至后来还动起了手,吓得整个宗门上下绕开大殿行走。
百里渡去求百里长泽行不通,于是只身去闯关押楚梧爱的地牢。
然而那地方早就里三层外三层防范起来,护卫个个都是宗门之中的精锐不说,还设下了无数阵法。
百里渡又是跟护卫过招又是强行闯阵,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昨日起就一直穿在身上的婚服全都是血,已被绞碎得看不出原样。
他像疯子般不管不顾地要往地牢入口闯,最后被百里长泽一道长鞭捆了起来,扔去密室关禁闭。
五日后,密室里的人没再发疯了,安静地坐在角落。
百里长泽知道可以和他好好聊聊了,于是打开石门缓步走了进去,捏着胡须气定神闲地问他,“渡儿,现在你可知错?”
百里渡抬起形容枯槁的脸——
以风雅闻名于外的法衡宗长公子,此时却长发凌乱衣衫破碎,像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滚出来的流浪汉。
然而他的眼神却清明而坚定,一寸一寸,都是对眼前之人的厌恶与仇恨,“我没错。”
百里长泽眉毛一横,万万没想到关了五天关出来的是这个结果,怒骂他,“你还敢说你没错?!”
百里渡靠着石墙,慢慢站了起来。
他整整五日没有吃东西,就算是修仙之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方一动脚,就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不过这五日的禁闭,的确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
“你说得对,我错了。”
百里长泽顿时展颜,摸了摸胡须,“渡儿啊,你总算是想明白了。”
百里渡猛然抬头,一双涨满红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向他逼近过去,一字一句的说,“我错在出生在法衡宗,错在遇到了你这么个父亲——空有一副高高在上的名号,却连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能选择,不能保护,这样的长公子做起来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做一个寻常出生的普通人,好过被你百里长泽操纵,做一具不能自主的傀儡、空壳!”
百里长泽摸着胡须的手顿住,脸色逐渐变得阴冷。
百里渡又被带去了百里氏的祖宗祠堂。
两侧灯烛下,写着列祖列宗名号的灵牌陈列在面前,墙壁上刻画了偌大的族谱——从发家高祖到如今已历经数十代,数十代的辛勤耕耘,才有了如今树大根深的法衡宗。
百里长泽按着的他脑袋要他对祖宗牌位磕头,指着族谱上一个个深刻的姓名,训斥他对不起祖宗、对不起百里氏。
百里渡如一个提线木偶被他拽过来扯过去,脑子里一个声音在狠狠责骂他对不起父母先人,不配为人子,一个声音却在愤怒地朝他嘶吼,你就是你自己,为什么要被迫承担那么多,祖宗先人要是真的为你好,就绝不会逼迫你到这种境地。
——百里长泽是错的,法衡宗是错的,一直以来他坚信的正道是错的,他过去整整二十多年人生所走的路,全都是错的。
在这样的认知冲击下,百里渡痛苦地捂住脑袋,意识濒临崩溃。
百里长泽还在前面指着他爷爷的名字说得振振有词,说百里氏发展到如今的地位有多么不容易,然而百里渡已经半个字都不信,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们几代人经营得辛苦,跟我有什么关系?”百里渡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剑。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拔剑将他团团围住。
在这样的威势中,百里渡却一点一点抬起眼睛,温润的目光变得阴沉,发丝遮掩下,是行将癫狂的疯魔,“为什么一切都要算到我头上?为什么一切都要我来承担?为什么不听你的话就一定是错?为什么我必须按照你定下的路去走?为什么我不能走我自己想走的路?——因为我一出生,就是法衡宗的长公子,这就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谴。”
百里长泽万万没想到,从前百试不爽的跪祠堂突然失灵了,指着他怒斥,“逆子!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说这种话可对得起生你养你的宗门,可对得起百里氏列祖列宗!”
百里渡厌恶地皱了起眉,现在听到百里长泽叫他儿子,他都觉得恶心,“列祖列宗?”
他提剑朝百里长泽走了过去,侍卫在两人之间聚拢,剑锋将他阻隔在外。
“一个只能被拿出来训诫子孙做一个听话傀儡的列祖列宗,能是个什么好东西?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惜去欺骗一个孤立无援的女子,这样的宗门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你百里长泽又是个什么东西?”
百里渡出剑,百里长泽没想到他真敢对自己动手,吓得不轻,在侍卫的掩护下赶忙朝旁边撤开。
百里渡的目标却不是他,剑锋一划,族谱最下端为首的名字被一道深刻的剑痕划去。
百里长泽要用法衡宗、用百里氏、用长公子的身份控制他,那么自今日起,他就再也不要和百里氏有任何关系。
“从今往后,除了头顶的姓氏,我百里渡和法衡宗没有任何关系,这长公子谁爱当就让谁去当吧。”
百里渡冷笑着,看向百里长泽。
曾经他视作高山景行的生父,现在才彻底将这个人看透,不过是个道貌岸然、披着人皮的畜牲,“出生在百里氏,是我此生最大的不幸。只要你百里长泽还活着,我百里渡就不会再踏入法衡宗一步。”
此话一出,法衡宗从此再也没有霁月清风的长公子,而百里渡这一走,就是整整二十年。
“当年是我愚蠢,从头到尾没有看出来百里长泽别有所图。是我无能,你母亲被关入地牢之后,我没有办法救出你们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