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麦律师会按照家政人员的市价每月结算工资发给湛恒,就算湛恒不要她也会硬给,这是对方劳动付出的报酬、是他应得的。
今天,湛恒在间食水果的盒子上贴了一张便签。
【如果您近几天有时间,我希望能在您回来之后与您讨论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麦律师给对方发了条消息,将这场谈话安排在了今天晚上。
到了办公室,麦律师开始处理民意调查问卷报告,她要根据问卷结果为代表人编写发言稿、调整措辞。
想让调查问卷呈现出想要的结果并不难。
婚姻强制匹配是执政派系坚持的重要法案,他们将问卷的主要投放人群锁定在alpha男和beta男身上。他们会问:
【您担心生育率持续走低吗?】
【您担心老龄化社会的到来吗?】
【您觉得离婚率的增加是否会降低人们的幸福指数?】
【您觉得生育带来的购买力增加可以激发经济活力吗?】
【您担心政策突然变化带来的经济下行和社会动荡吗?】
最后才是:
【您支持婚姻强制匹配政策吗?】
前面的五个问题具有强烈的倾向性,本来就是强制匹配受益者的人再经过这样的引导,大多数都会坚定地支持婚姻强制匹配政策。
相反,在野派系的主张是推翻婚姻强制匹配制度。除了调整问卷内容导向型之外,将问卷投放在受过高等教育的beta女和omega男女身上,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您担心家庭暴力的增多吗?】
【您担心青少年辍学率上升吗?】
【您觉得恶劣的家庭关系会影响下一代的身心健康吗?】
【您觉得个人意志、尊严和自由重要吗?】
【您觉得不合理的“一刀切”的强制政策会加剧社会矛盾吗?】
到这里,才继续问:
【您支持废除婚姻强制匹配政策吗?】
说了一连串“是的”之后,受访者下意识地给出肯定回答的概率会大幅增加。
就这样,两份结果截然相反的问卷分别送到了执政派系和在野派系代表人的桌面上。
网络上声讨匹配婚姻的言论越来越多,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充分展示了人类的多样性。
有的人高呼匹配机制不透明不公平,或者直接指责匹配制度有“拜金”导向,把本来属于他们的老婆匹配给有钱男人。
“性别比例严重失衡的情况下,有些人就是一辈子注定没办法得到配偶的。”麦律师喃喃自语。
就算是自然界中性别比接近一比一、雌性数量还比雄性数量多的情况下,很多雄性终其一生也没有配偶和后代。只有最强大、最美丽的个体才会尽可能多地获得繁衍机会。
明明遵从了匹配机制却还是排不上号、结不了婚的人们对匹配制度的不满也在上升,呼吁匹配结果应该保证每个人都有妻子,甚至希望政策能向“典妻”的方向倾斜。
“有人说每一个育龄妻子应该只为一个男人生一胎,等到要生第二个、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应该被系统匹配去‘扶贫’那些没有匹配对象的人,为他们生完孩子再回归原家庭。”
麦律师念出了这份调查问卷的开放回答。办公室里有人嘲笑这种发言的愚昧,有人谴责其泯灭的人性,有人愤慨这种垃圾的存在,也有人只是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短暂的休息之后,大家就当打了一次鸡血,将燃起的热情投入到竞选相关的工作当中。
结束了繁忙的工作,麦律师回到了家中。
虽然同在屋檐下,麦律师和湛恒好像有快两个月的时间连面都没见过了。
冷不丁看到湛恒在客厅等待她的身影,麦律师本能地吓了一跳。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居所只有她一人活动的日常。湛恒在哪儿、在做什么她不知道也不关心。
“你回来了。”湛恒低垂着眼,浅浅地向门口瞥去,又收回目光。
麦律师换好拖鞋,落座,“找我是什么事情?”
轻飘飘的一张纸落在了茶几上。
“这是我的手术报告。我已经摘除生殖腔了。”湛恒神色平静。
婚后,湛恒生殖腔突发肿瘤,虽然不是恶性但严重影响了受孕和日常生活。连婚姻监管中心都批了他们可以不进行夫妻生活的长期请假单。
“你的病情严重到这种程度吗?”麦律师对此全然不知情,心底多少有些意外和愧疚。
就算他们没有任何感情只是被匹配到一起的陌生人,好歹相识一场,她连对方动了这么大的手术都不知道,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而且你的工作是很重要很有意义的,所以我没拿这些小事烦你。”湛恒始终低着头,“要不是现在的情况不得不麻烦你,我是不会打扰你的。”
他今晚第一次抬头,昂首挺胸地、坚定地说:“麦女士,请你以我不能生育为由,向匹配系统提出离婚。”
之前他们没有离婚是因为匹配系统不会批准,反而会强制他们参与婚姻关系调节的相关考试、辅导。
而现在,他们有了足以让系统审批通过的理由。这个充足的理由可以将任何一个omega赶出家门。
“虽然是我说过,我不需要婚姻,也不向往爱情,但眼下的形势有些棘手。我希望我们能暂缓离婚的事情。”麦律师开诚布公地谈。
她的话语理智到有几分冰冷,“大选在即,我不能有任何纰漏,否则执政派系的人不会放过,这会对整个在野派系造成影响。只要在野派系上台,结婚离婚都是自由的。”
“可是我不想等到那个时候,对不起。”湛恒眼中含泪。
对于向来性子柔软温和的他而言,刚刚的话算得上是最激烈的反抗了。
麦律师换了一个角度,“不在这个时机离婚对你也是好的。你的状态不可能被匹配给章俊逸,只可能……那绝对不是你想要的结局。”
这倒真不是她因为私情或者报复故意不离婚,她考虑的问题是真实存在的。
湛恒也明白,所以他不责备麦律师。更何况在婚姻存续期间有过错的人是他自己,他更没有立场在麦律师面前作妖。
“我只是想,我们都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要再彼此折磨了。”湛恒收不住泪水,他双肘支在膝上,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他说:“就像海鲜是好东西,但是有人不喜欢吃、甚至过敏一样。你不喜欢也不需要‘爱情’。你有亲情和友情足矣,就像不吃海鲜的人多吃肉蛋奶也不会营养不良。”
“可我不是。”湛恒的呼吸牵动唇瓣颤抖着,“我渴望被爱、需要被爱,就像我需要呼吸。我不是没有亲情和友情,不是没有‘肉蛋奶’。但是我真的想要爱情,魂牵梦绕地想要。”
所以,他不能接受满怀期待结婚的第一天,就被自己的alpha告知她永远不会给他想要的爱情。
所以,他会在一次次努力试图让对方心动却失败之后,感到心灰意冷,在黑夜里绝望长哭。
作为能够匹配麦律师的omega,湛恒的家庭条件自然不会太差。
尽管湛恒的成长过程中物质生活相当丰富,不说大富大贵也从未有过为钱发愁的时候,但是他真的很缺情绪价值。
家人无条件地爱他的alpha弟弟,却只在他做到最好的时候落下一句轻飘飘甚至是敷衍的夸奖。
所有他渴望得到的关爱、陪伴、重视、期望、亲密,都是alpha弟弟的残羹冷炙。有的时候,他甚至连这点“剩饭”都没有。
他有钱,但他不被爱。
除了一两个真心的朋友,在他人生中所有粘上他的人都对他另有所图。
而章俊逸不同。
他是章俊逸不求回报的“唯一”和“最爱”。在章俊逸那里他不会被忽略、不会被轻视。在她身上,湛恒能体会到进退有度、得体、温暖的“爱”,而不是舔狗下作的纠缠。
在这个人面前,他不仅被爱,还被尊敬。
章俊逸有他向往的一切,而他也是章俊逸心驰神往的美好。
所以他“堕落”了,和百分之八十五以上被迫进入匹配婚姻的人们一样,选择了出轨。
这个数据还没有计算那些为了道德感在调查中撒谎的人群。事实上,选择背叛强加于自己头上的婚姻的人,只会更多、更多。
“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但是我一开始真的、真的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出轨的。”湛恒泣不成声,“但是你说你不介意我出轨与否,我的事情与你无关的时候,我……”
他的“出轨”多少是有赌气的成分在。
当时,麦律师没有任何遮掩,只说他有了外遇之后一定要及时告知,定期体检,预防疾病的传播。她只希望他能对彼此的健康负责,不要得病,染上了就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那样理智到无情的话虽无恶意,但深深地伤到了对麦律师还心存一丝丝情愫的湛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