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竟好似回到了他们初初成亲那时,他那回伤得也很重,被人秘密抬回府中。
怕他人知晓,便藏在嘉兰苑正房里小心照料。
那好似是他们头一回日日夜夜在一处,也是自那一回后,他们之间变得不同。
这回她亲自来后,才发觉,哪有什么顺遂的通天大道呢。哪怕是谢琅的家世,也是真刀真枪拿这一条命实打实拼出来的。
他在外头有多难,他从不说,好似一切轻而易举似的。
柳清卿发觉,她也没那么了解他。
他在外头是个多么勇敢坚毅的大丈夫。
在她面前却小心翼翼,只想求得她的目光,她的原谅。
柳清卿心头发酸,难受得很。
万分懊悔在郢城分别时为何没给他句准话?
她肯回京城,便是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了呀!
他这人在公事上机敏,有股闪转腾挪之间的余裕。可在他们二人之间,他愚钝得很!
她之前为何不说两句话让他安心呢?
端着架子抹不开面子,跟他当初犯傻有何异?
有何异!
柳清卿担忧又懊恼,整个人如没有养分与阳光的花,迅速枯萎,整个人都变得苍白憔悴。
好似天上的纸鸢,风一吹便会消失不见。
谢伍瞧着心里发急,若大人醒来看夫人瘦这般多,这般憔悴,定要心痛!
这可是大人的心头肉啊!
若夫人再倒下,到时待大人醒来,他们提头来见都不得行!
只得求夫人多少用些吃食。
柳清卿知晓他们好意,喝了鸡汤,却再吃不下别的了。
谢伍瞧在眼里急得没法子,只得去求神医给夫人熬些补身子的汤药。
神医日日来好几回,可眉心却蹙得愈发深,几乎在眉间留下一条沟壑。
他直摇头叹息,“谢大人体内这淤血不除,一时片刻是醒不来的。”
他看看双眼赤红的谢伍,又看看仿佛怔神的纤弱女子,怎也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姑娘竟冒险下山去寻人。他是摄政王府的人,自是知晓一些内情,便更心生怜惜,这姑娘也不过是他孙女那般大,还是个孩子呢。
不禁劝慰她,“谢大人向来刚毅,那么多次险境都能熬过来,吉人自有天相,此次也能无忧。”
柳清卿眼底弥漫上一层无期,领了神医好意,“借您吉言。”
可日出日落,谢琅还未醒来。
白日里除了谢伍来送餐送药,军帐里安静得很。
外头寒风呼啸,厚厚的军帐挡住风雪,却挡不住巨大的声响。
可还好这些风声掩住了她的抽噎哭泣。
柳清卿守在谢琅身旁握着他的手,难得这般静下来,回想他们这一路走来。
其实若已如今的心境,就算在书房后头听到他说出那句——逊于清滢,也断不会走到今日这步,她非得去问问他到底哪不如了,说的什么鬼话。
可那时她将他与情爱看得太重,谨小慎微,怕招他厌恶,好似侯府宅院四四方方的天里头只有他。
后来又破罐子破摔,一走了之。
而他呢,多数时嘴硬得很,少数时也没长嘴。
她如今能看清,当初他并非对她没有情谊。
后来呢,他又入了魔障一般,跟她颠倒过来,换成他将情看得重。
他们一前一后,错过了彼此最炙热的时候,果真遗憾。
他的掌心因之前攥着无事牌硌出了深痕,几日都未消。
好不易去掉疤痕,又添了新伤。
“傻子。”
她骂他,眼泪却落下。
头重脚轻,一口气顶着只觉疲累不堪。
她趴在他身侧,摸了摸他泛白的脸颊,“何时醒呢?怎还不醒呢?”
她指腹上被枯枝划伤的伤口结了痂,摩擦蹭过他的肌肤。
“你若不醒,我该怎么办呢?”
好不易有个人非她不可,郢城一别,他们还没来得及好好聊聊后话呢。
老天对她这般残忍。
柳清卿拉过他的手,将脸颊贴上去,徐徐闭上眼。温热得掌心激得她双眼更是发酸。她便这样抵着他睡了过去,这些许体温才是这冰天雪地中她的寸土安稳之地。
她睡得不安,濡湿的眼睫在他掌心轻轻颤动,男人如玉般的手指终于动了动。
许是老天听到她的祈求,翌日醒来终于有了好消息。
神医照常来给谢琅诊脉,今日手指一搭却眉眼舒展。
“谢大人体内这蛊虫倒是干了好事,竟将体内淤血蚕食尽了!”
神医大喜,“想来谢大人就要快醒来了!”
一听这话,悬了几日的心气霎时断了。
柳清卿昏倒在他身侧,霎时间军帐内又乱作一团。
老神医连忙把脉,松口气,“无大碍,心思太重,之前又不曾歇息,将自己熬透了,好生歇息两日便好了。”
老神医瞧着,捋捋胡子,“这对小夫妻倒感情甚深,猛然分开反倒不美,便将这军帐以屏风隔开吧,先让你们夫人好生睡一晚。省得灯火晃了你们夫人的眼。”
谢伍便照着办,倒是神通广大,不知从哪挪来一扇半透纱屏风,又搬来另一张军床放在屏风另一头。怕烛火晃了夫人,谢伍又在屏风上耷上长袍。
将夫人安顿好,又仔细瞧过大人,谢伍谢六才退下。
柳清卿疲累不堪,倒下后便陷入沉眠,她做起了梦。梦中回到嫁入侯府的第一日,她身着大红喜裙,握着他的手跨过侯府大门……
谢琅醒来,还以为在山崖之下,浑身肌肉紧绷,还未睁眼便伸手就去寻身旁长剑,却捞了个空。
察觉不对,睁开眼,竟在军帐中。
谢琅缓了缓神,按了按肿胀的眉心,没想到他们还寻到了他,怪厉害的,这事办得好,救他一命。回头得好生赏他们。
下瞬只觉掌心空落落,忙四处探寻,果真在枕头下头摸见了无事牌,他捞回掌心,细细端详一番。
甚好,无伤,没摔坏它。
握在手中把玩着,离她甚远,只能用这小小无事牌一解相思之苦。
环顾一周,没瞧出什么异样,瞥向一侧,倒不知什么时候新添了屏风作何。
也不知今夕是何年,他昏睡了几日,战事如何了?
掀开被衾,谢琅想下军床,撑着床榻使劲竟一时没站起来。
谢琅蹙眉,这回真是超出预料,还好夫人不知。
只能扬声叫人。
谢伍听到动静立刻撩开帐子,冷风呼的灌进来。
守在外头的谢伍听到动静以为是夫人要什么东西,刚喊个夫字,便看清大人好好地坐在那,眼睛瞬时红了!
谢六反应快,“快合帐,别着凉。”
大人这只着一身白衣,大伤初醒,哪敢冻着呢!
两人赶紧入内,听到大人低咳两声,谢伍连忙将放在屏风上的锦裘拿下来给大人披上。
谢伍谢六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大人问,“战事如何?”
“回大人,我军大胜,前头分成三路已驱入他们王庭,成合围之势。”
北羌军队人心溃散,难掩败事。
有谢琅使计将其高层将领一锅端,如今群龙无首,疯狂撕咬不过是穷途末路罢了,坚持不了多久。
那便好。
谢琅颔首,又问,“我昏睡几日?”
“大人从崖下回来到今日已有五日。”
谢琅闻言点头。
“我受伤之事没告知家中吧?”
谢琅拧眉,“此等小事切莫告诉夫人,省得夫人担心。”
谢琅还只当是寻常,他自幼练武,少时从军,受过得大伤小伤不计其数,便是此次也没怎当回事。当然最初他以为自己要在这无了,可心中挂念着夫人,好不易让她回头,他断不能轻易放弃!
这伤养养不日就好了,到时差不多也到回京的时候,他全须全尾地回去,想来夫人不会察觉异样。
这般情况下就不用让夫人担忧。
本想搏她心软,可到临头担心她哭。
谢琅摇摇头,算了。
谢伍与谢六对视一眼,又瞥眼安静的屏风。
大人醒来除了战事便是夫人,这是好事,夫人听了定会开心。
可是……他俩都觉得夫人听了这话应不会开怀。
不过片刻,谢琅便觉累了,这回还是伤了,他瞥见屏风,隐约能瞧见另一头也有张军床。
许是谢伍睡在那方便照顾他,以前也有的,谢琅便没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