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落泪,萧元君慌了手脚,终于敢伸手碰他,“怎么了?”
他曲起指节,小心擦拭纪宁的脸。每擦一下,都心惊胆战这人会突然消失。
纪宁红着眼,移开手摸了摸他眉心的细纹,“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萧元君垂下目光,“我不知道今日能见到你。”如果知道,他定不会这般狼狈。
纪宁心中一阵酸涩,他伸手抱住人,一连道了几句“对不起”。
他不该离开这么久,不该的。
真真切切拥人入怀,萧元君仍觉得这像一场梦,“世安,这是真的吗?你真的在吗?”
他实在太害怕,过往许多次,他都以为纪宁回来了。可有多少次他信以为真,就有多少次失望透顶。
然而,他腰间的双手环得更紧,纪宁无比肯定,“是。我在。日后,我会一直在。”
萧元君瞬时泣笑,他紧紧抱住纪宁,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亦感受着自己经年不安的心脏,如何归于宁静。
久别重逢,欣喜总归会掩下悲愁。
许久过后,萧元君回过神,他掌住纪宁的肩头,将他上下左右看了又看。
眼前人面若皎月,唇色润红,好似从未受病痛折磨一般,一瞥一笑,一举一动,都是正意气风发之时。
萧元君不敢置信,“那道士不是说灯灭人亡吗?你怎么会……”
纪宁知晓他想问什么,他拉着人坐到椅子上,缓缓说道:“原本他给了我一条路,但我没选。我也以为自己会死,但没想到他最初给的那条路,其实是试探。”
道士说,若他当真选了那条路,他就不该是纪世安。
虽说纪宁至今还琢磨不透那道士的来路,不过,对方终究是给了他一条生路。
“他说,他欠我的,如今还我一条命,保我余生无恙,就此,他与我两清。”
“欠你的?”萧元君不解,“他为何欠你?”
纪宁摇头,“他说是因为他的缘故,致使我前世命数波折,但我总觉得不止这样。”
事到如今,有再多想不通的事,都无从解答。
萧元君牵着纪宁的手,目色轻柔,“无论如何,都谢谢他把你送了回来。”
纪宁含笑,应声点头。
殿外,不知何处放起了烟花。
萧元君难掩欣喜,“世安,你去看过十四年的启国吗?”
纪宁摇头,来的路上,他看过一路的灯火繁华。想来,十四年的启国应当不会让他失望。
萧元君拉起他的手,眸底熠熠生辉,“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属于你的盛世吗?”
心跳陡然加快,纪宁沉默半息,灿然一笑,“愿意。”
城楼之上,星河璀璨,烟火长燃。
城楼之下,华灯初上,熙熙攘攘 。
萧元君笑意盈盈地转过头,看向身侧,“世安。”
眺望远处的人愣了许久,移眸看向他时,脸上生出豁然开朗的喜色,“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道士了。”
萧元君惑道:“哪里?”
纪宁目光远远望向北方,“八岁。北疆。”
他八岁那年,曾在北疆照顾过一批流民。
那些流民因战乱无家可归,只能依靠军营的接济过活。
当时他小,被派去施粥。
因在边疆物资匮乏,每到开饭时,流民都争先恐后抢着要吃食。
众多人里,唯有一个穿着奇怪的道士,一连几日不吃不喝,甚至不往施粥的棚子里走。
纪宁观察了几天,在一日施粥结束后,端着特意留下的一碗白粥走到那道士跟前。
他将粥递给道士,道士却嗤之以鼻,挑三拣四地说白粥不好吃,要加菜加肉。
跟着纪宁一同前去的兵卒听罢,气骂道:“饿都要饿死了,还挑三拣四!你现在吃的都是从我们口粮中扣的,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要加菜加肉?”
岂料道士听闻,白了小卒一眼,推开纪宁手里的粥,闭眼不再搭理人。
纪宁见状,打发走小卒,叫醒那道士,“今日重新去做已经来不及,你不如先吃一口?”
道士眯着眼,依旧不应声。
看着他几日以来滴水未进,纪宁实在忧心。他掏出衣襟里藏着的一片肉干,连同粥碗放到道士面前,
“军中近来粮草紧张,这是我自己攒的,你如果不嫌弃,可以先尝一尝。”
假寐的道士睁眼,看见不足半指长的肉片,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小童。
他问:“你不觉得我不识好歹?”
小小的纪宁摇头,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若非战乱,这里的人谁会吃不饱穿不暖呢?”
道士挑眉,慢吞吞坐直了身,有了些许兴致,“你给我吃食,我不该感谢你?”
纪宁稚嫩的面庞浮出一丝愧疚,“我等是朝廷的军队,没能守护住你们已是失职。如今施粥本是我等应做的事,以此来让你们感恩戴德,没有道理。”
他顿了顿,眼含憧憬,“倘若有一天,我等能击溃敌首,还黎民一个海清河晏的盛世,那时,我们才能接受你们的谢意。”
道士拊膝,仰天大笑。
他按住纪宁的头顶揉了揉,“小小孩童,居然能有如此心性。好!实在是好!”
他问:“不知小童叫什么名字?”
纪宁被夸得不好意思,脸蛋一红,恭敬答道:“晚辈纪宁。”
道士续问:“家中可有取字?”
纪宁乖乖点头,“家里取字,世安。”
道士摸着下巴,“世安世安,不知何为世安?”
纪宁浅浅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阿娘说,为的是我世世安宁。”
道士又问:“那世安为何?”
纪宁敛容,放眼望向无边大漠,一字一句清晰可闻,“为,盛世久安。”
道士大笑,最后对他了一句,
“纪世安,盛世与你,共存。”
纪宁,你的命数,合该如此。
纪世安,盛世与你,共存。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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